第72章(1 / 1)

若是寻常时候,从奉先县往返长安用不了多少时日, 可眼下积雪深厚, 寒风凛冽如刀, 还得带着粮车, 前?行自然是迟缓。在半道上, 贺疏弦还遇见了不少从其他县跑出来的灾民?。她硬不下心肠, 总不能对这些灾民?不管不顾,发送了粮食, 遣他们回乡。

杨云意没?跟贺疏弦一起骑马, 她掀了掀车帘, 一阵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片飘入, 不由得瑟缩一阵。她温声道:“阿渝,外?头情况如何了?”

贺疏弦叹气说:“道路很难走?。”车轮陷入雪中将近一尺, 官道上根本无人来清扫积雪。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侍从,弓着腰钻入马车中。裘衣藏雪,寒气颇重,怕寒气冲撞到公主,她刻意跟杨云意保持着距离。

杨云意的确怕冷,却不会连这点都耐不住。她挪到了贺疏弦身侧,把手炉递给她,轻声说:“道路不通,延误几日也无妨。”

贺疏弦“嗯”了一声,朝廷以她为宣慰使、赈灾使,并未要求她几时抵达。只是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着,显然是寒灾事忧心忡忡。

杨云意没?说话,只是抚了抚她的脊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奉先县中。

裴让先接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知道驸马都尉、刑部?郎中贺疏弦即将抵达奉先。他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心情很是沉重。他已经将奉先县的灾民?管控起来,也没?有往长安送灾情奏疏,怎么会有使者来奉先?

“恐怕是山陵使把消息送回去了。”奉先丞谨慎地回答说,此处是因为有先帝的陵寝,才被?划入京畿道的。大?雪下个不停,压断了陵墓前?的一株柏树,都要问罪,山陵使自然不敢隐瞒灾情。

裴让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奉先县的情况不大?妙,风雪压塌茅屋,不少人家流离失所。裴让先也想开仓赈灾,救济灾民?。可等到要用?仓中粮草的时候,才倏然间发现?,奉先县的仓库空空荡荡!不管是新米还是陈米,都消失不见了!裴让先一问才知道,县中佐吏偷偷地将粮食拿出去卖了!裴让先若是处置那些佐吏,事情牵连不到他身上的。可偏偏他与佐吏沾亲带故,是他续弦妻子陈氏的母族,是奉先县中的豪强,县丞、主簿、县尉都是陈氏族人!

裴让先本想着任满调回长安,为此也向京中旧识送了不少的礼,可这雪灾一来,别说入长安了,兴许他连奉先令的差事都保不住。

“贺疏弦是新进士,这样的人意气风发,最想做出一番事业。”裴让先冷声道。

奉先县丞哂笑一声,说:“我打听到一些事情。她是长公主的驸马,不过呢,感情并不甚和睦。贺驸马原先家中有妻,被?迫和离。如今长公主将她强留在公主府,不许她回侯府住,心中恐怕生出怨言。咱们不如先用?财帛和美人试探一二。”

裴让先点了点头,他盯着县丞看了半晌,说:“你家愿意出多少粮?”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氏将吞下去的粮食都吐出来。

县丞对上裴让先的目光,很为难地说:“如今粮价涨了,我们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粮食。”他不怕裴让先找他麻烦,在裴让先娶了他妹妹做续弦后,裴让先跟他们陈家是分不开了。顿了顿,他又笑道,“宣慰使会没?有带粮食来吗?您何必担心呢?”

裴让先心中烦躁更甚,瞪着县丞半晌无言。县丞也不怕他,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裴让先挥了挥手,将人挥退。他回到了府中,直接往内院去,找到正在听戏的陈氏,催促她回家要粮。陈氏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权当没?听见。吞到腹中的好处,哪有重新吐出来的道理?

临近年关,可寒灾中的关中没?有以往的热闹。

贺疏弦抵达奉先时,携带的粮食已经少了一半,她发信回侯府,让人带着粮食出京,准备缺口先自己填上。杨云意没?阻拦她,只是道:“奉先有粮仓在,不如再看看情况。”

贺疏弦搓了搓手,慨然叹息:“不止奉先有,可如果粮仓有用?的话,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流民?背井离乡了。”

杨云意笑而不言,她说的“粮仓”,可不是指县衙。

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裴让先率领着县中佐吏在官道上接人,他的视线落在一辆精致的马车上,心中暗自揣摩。排场不算大?,可到现?在都没?下马车,想必是个傲然自负的人。他并不知晓杨云意也在马车中,扬起了笑脸,很恭谨地说:“县中已经备好客馆、宴席,为使者接风洗尘。”

“奉先县都这个模样了,县衙还有余粮备宴?”说话的人是碧河,她骑着马,立在马车边。

裴让先这才扭头看碧河,心想,驸马出行还携带侍婢?难道是贪慕美色之辈?若是如此,那计划可行了。藏起心中的喜意,裴让先道:“是从县衙中省下来的家常菜。”

良久后,车中才传出贺疏弦清朗的声音:“碧河,你们去查看奉先的灾情如何。”

碧河“喏”了一声,一抬手,运粮的车队便?跟马车分开。

裴让先自然是要接待贺疏弦的,便?让县丞去处理灾情、粮食相关的事。他忙不迭在前?方开道,想早些将人带走?。眼下县中的百姓暂时被?控制住了,可谁知道他们在得知长安使者来的时候,会不会闹腾起来。

先帝山陵在奉先,附近有一座行宫,是皇室宗亲来祭祀先帝时住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别院客舍,先帝下葬的时候,群臣来此住过。裴让先无权过问行宫事,可客馆还是能够收拾出来的。雕梁画栋,比之贺疏弦一路来看见的茅草木屋,不知华贵了多少。

马车到了门前?,裴让先才从车上下来。

裴让先看了一眼,一身绯色圆领袍,披着裘衣,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如玉山映人。难怪会被?晋阳长公主看中,被?择为驸马。裴让先暗暗地想,内心深处浮现?一抹嫉妒的情绪来。他在长安蹉跎多年方考中进士。但?贺疏弦在被?侯府认回时,只是贫家子,凭什么她一人占尽好风光?

“屋外?风寒,驸马不如先入屋。”裴让先陪着笑。

贺疏弦淡然应了一声,可她没?动,而是转向马车,微微地掀开了车帘。一只皎白如霜雪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紧接着便?是如月皎洁、如雪清寒的人儿被?贺疏弦扶了下来。

“怎地出门赈灾还带女人?这就?是驸马爷的风流?”裴让先后头的县尉小声地嘀咕,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目光暧昧摆明?了不怀好意。

裴让先却没?有那么想,他的一颗心坠入寒窟之中,顷刻间被?冷气封冻。他没?见过晋阳长公主,但?并不妨碍他在此刻,生出不祥的念头。驸马带着女人出来没?什么,但?是堂而皇之地让她出现?在众人的跟前?,那就?不妙了!谁会留下这么个大?把柄啊?所以啊,被?贺疏弦从马车上迎下了的人,只有一种?可能晋阳长公主!

“裴让先参见殿下!”回过神来的裴让先忙不迭躬身行礼。他这话一出,跟着他的佐吏都神色大?变,收起了懒散和轻慢。

杨云意噙着一抹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裴让先。她紧了紧裘衣,漫不经心说:“怎么不入屋了?”

“这”裴让先额上冷汗涔涔,他是没?想到晋阳长公主会和驸马同行!屋中有美味佳肴、美酒、美人。如果驸马不接受,那就?让对方退下,可晋阳长公主出现?就?不一样了。他这往驸马屋中送人,不就?将公主得罪透了吗?他身后机灵的小厮,悄悄地朝着屋中走?,想要第一时间将屋中的美人遣走?。哪知他才挪动脚步,噌一声响,一柄寒光四溢的刀就?弹了出来,抵在小厮的脖颈间。

带刀的亲卫冷睨着小厮,呵斥道:“鬼鬼祟祟,是想对殿下不利吗?!”

这大?帽子扣下来,就?连裴让先也担待不起。小厮面色煞白,抖得像是筛糠。电光石火间,裴让先已经做出决定,道:“殿下请。”实在不行,就?推脱说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事情与他无关。

奉先县的佐吏想在前?引路,可四五个带刀侍卫大?步跨出,将他们挤到一边。那森森凛冽的架势,别说是闲人,就?算是飞鸟也要一并斩了。他们没?给裴让先脸面,在贺疏弦、杨云意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先一步进入正堂,将四个沉鱼落雁的女人带了出来。

女人只着了单薄的罗衫,风一吹便?在冷峭的风中瑟瑟发抖。

贺疏弦皱眉道:“刺客?”

杨云意似笑非笑地望了裴让先一眼,一摆手,让亲卫将四个可怜的女人带下去了。

裴让先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刺客二字无论如何都不能认的,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忙说:“下头的人自作主张!”

第064章 第64章

裴让先的话哪有什么可信度?

贺疏弦眉头紧锁着, 懒得跟裴让先计较。她挡在杨云意的跟前,替她避了避风。

杨云意笑吟吟道:“进屋吧,院子里凉, 也不好?说话?。”她的目光尽数落在贺疏弦身上,至于裴让先,连个眼神都没有给。

到了这地?步,裴让先没什?么选择的权利,只能眼睁睁看着贺疏弦、杨云意一众人入屋中去?。桌上十八道菜肴,三坛陈酿,庖厨之中兴许还有人在忙碌。杨云意在上首落座,也没动筷子。贺疏弦在她的身侧落下?, 视线扫了扫桌上的食物, 道:“这一桌近万钱,已够几十家贫户一年之用。”她抬头看入屋的裴让先,微微一笑说:“原来这便是县衙的家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