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员:“……”这?是能开玩笑的么?
牢狱中的审问从来不温和,刑房中有股浓郁的血腥味。不肯说就打,说不出让人?满意的答案还是打。贺疏弦来大理寺中,不怎么插手他们审案的过程。她?只需要保证没有不长眼的人?来灭口就行了。唐藩、浮浪儿以及那与他们接线的李家家奴挨了一顿打,纷纷改口说是李义宗的主意,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在府中的李义宗如临深渊,矛头已经指向他,可在找到确切地落有他名?字的文书前,他都要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将罪责尽数推到家奴的身上。接着他又以退为进,上请罪书,自言治家不严,数落自身数条罪状,恳求告老还乡。他哪里会不知道有人?针对他,明明纵火案在前,可偏偏拖到琅嬛书阁开放后!这?个时候士人?享受到好处,声音最大!一定是晋阳长公主,或者说是太?后的用意!白行易已经被贬出长安,钟太?傅年高,崔思行向着太?后,而杜审、韦兆庭明哲保身,先帝留下的辅政之臣,还能剩下几个忠正?之臣?
昌平帝一看李义宗说辜负先帝期望就烦,恨不得立刻同意。但是他批了“可”没用,得太?后过目批复,不出所料,太?后将李义宗辞官的事驳了回去。不过唐藩以及纵火人?都依法?治罪了,只一个李义宗如何处置,迟迟不决。
朝堂上因“纵火案”吵嚷不休,长安城中也起了风声。
“怎么在此刻辞官,不会是心虚吧?”
“宰相何必做这?等事?恐怕是家奴自作主张。”
“原来纵火事是错怪了贺若渝。”
“那唐藩不是定远侯旧部吗?怎么变成宰相的人?了?借用侯府旧人?安插眼线?贺若渝是哪得罪他们了?”
“虽是贵戚,可不是长安长成,自然不被人?所容啊。”
“如果贺若渝因此放弃了创建藏书阁的计划,那我等是不是见不到这?样上乘的书籍了?日后也买不到便宜的书籍。”
“这?么说来,暗中相阻挠的其?实不只是一家,而是士族们共同向贺若渝施压?!”
流言是可以引导的,不少?人?正?因为藏书阁的事心中生愧呢,冷不丁找到了个纾解口,怨愤顿时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了。
小小的东市纵火案不足以将李义宗这?个宰相拉下马,那就将事情?放大,让李义宗在士人?之中身败名?裂,被贬后再无起复之机!大族和庶族之争是历来就有的,但不能放在明面?上讲。想要替李义宗求情?的,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担起那个罪名?!人?家嚷嚷着士族打压他们呢,难不成真要上前说一句“是的”么?
第059章 第59章
宫中压着李义宗恳求告老的折子不?发, 仿佛“纵火案”在处置唐藩后就结束了。可越是如此,李义宗心中越是?不?安,他是?先帝的旧臣, 他极力地推动萧太后还政于皇帝,是?萧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好的将他贬出政事堂的机会,太后会不?利用吗?只要拿到朝堂上来说,必定会有?同党替他求情。可现在留中不?发,他们的人连发挥的地方都没有?。
“会不?会是陛下求情?”李义宗的亲信家奴开口说。
“不?可能。”李义宗摇头,要是?皇帝有这个魄力顶撞太后,据理?力争,那?他早就亲政了, 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皇帝其实是?个凉薄无情的人, 看白行易的下场就知道了。再?者这段时间,李义宗很明显地察觉到了一丝来自皇帝的排斥。皇帝召见他的次数变少了,更?愿意亲近在宫中侍奉的人, 甚至连中书草诏之权, 也分给了那?些近臣。
“那晋王那处呢?”家奴又说。听?说晋王时常出入皇宫, 近来颇受太后宠爱。
李义宗皱着眉, 晋王之事给他带来的不?祥预兆更?甚。亲王和临朝称制的太后走到一起, 怕是?再?蠢的人都能够察觉到威胁。太后那?边在打什?么主意?皇帝又会怎么做?李义宗正想着该去晋王府打听?主意, 忽地听?到下人禀告,说是?晋王妃回来了。
晋王妃是?先帝仍旧在世的时候亲自选的, 夫妻俩没什?么深情厚谊, 只能维持一点相敬如宾。怕晋王有?勾结大臣之名, 晋王本人甚少往李家走动, 就连晋王妃也极少归来。在这个关头,晋王妃回娘家, 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义宗神色变了又变,忙整理?衣冠去接晋王妃。在府外是?国礼,到了府中便是?很随意的家礼了。李义宗将伺候的下人挥退,才问晋王妃:“您怎么回来了?”
晋王妃面?颊微白,她?道:“是?大王的意思。”近来晋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总是?主动寻找事端,甚至纵容侧妃压在她?的头上耀武扬威,如此不?给脸面?的举措让晋王妃心中不?安,一脸想到她?父亲卷入的案件,她?心中便控制不?住地发凉。犹豫片刻后,她?又说,“大王恐怕是?想与我李家割席。”
李义宗闻言一颗心蓦地沉入谷底。
星火之势,可以燎原。李义宗家在长安,也能听?到外头的流言。他找了郑挺之,可郑挺之又道放火事与他无关。如此情形,立马就知道有?人在暗中推动,他试图让另一个声音取代士人的叫嚷,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是?失败。要知道麻衣如雪,很多人跋涉千里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博一条出路,获得跻身?士族或者重新光耀门楣的机会。琅嬛书阁的出现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与信心。他们?之中大多数不?是?谁的后辈子弟或者门生?,那?肯定是?向着为他们?着想的贺疏弦的。他李义宗的确没有?亲自放火,可家奴这么胆大,说明宰相就是?这么想的,要断庶族的路。既然这样,谁还敢让李义宗继续留在政事堂?
事情在士子联名上书,请求罢黜、严惩李义宗的时候达到了高潮。本朝依照旧例,设置闻鼓、肺石,给含冤之人上书的机会。可附近重兵把守,含冤者根本无法靠近。萧太后临朝时,下令不?须防守,只要有?人击鼓,御史必须上状。这么一来,如何处置李义宗,又被拿到朝堂上说了。
群臣们?跟李义宗交好的自然站出来替他说话,可群情激奋,那?些人也怕惹一身?骚,话说得很是?委宛。李义宗不?得已,只得免冠谢罪。到了此刻,他才明了太后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的用意。如今士人议论沸腾,他在士林中名声尽毁,一旦被出逐,日后怕是?难以再?回到中枢了。龙椅上的昌平帝不?念旧恩,一言不?发。帘后的太后幽幽叹气一声,提起先帝属意李义宗辅政之事。李义宗跪在地上,再?三告罪。
朝议后,对李义宗的处置才定了下来。纵火案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被削爵降为中书舍人,下场比白行易要好些。李义宗被贬的同时,原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崔思行改为左仆射;而原刑部尚书刘光宾则是?被擢升为右仆射,参预朝政事。
下朝后,贺疏弦跟着群臣一道出殿。勋贵出身?的没太在意这些事情,那?高门大户出身?的“清流”眼神就意味深长了,尤其是?有?过往来的韦、杜两家。他们?都是?跟贺疏弦换过书的,可这不?算什?么,毕竟公平交易,被“欺骗”的不?止他们?两家。但问题是?贺疏弦将石碑往琅嬛书阁前一立,他们?家的小娘子名字也出现了,这不?得不?让人多想。韦兆庭、杜审看到贺疏弦就一肚子气,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与她?擦肩而过。
贺疏弦站在一侧,等到两位宰相走到前头,才扬眉轻笑了一声。今日不?是?她?当值,可趁早回到公主府中去。她?慢悠悠地步出宫门,与候在外头的随从一道回府。可在途径崇仁坊东门的时候,变故陡然生?出。数名刺客从暗处蹿出,冷箭直指贺疏弦。
橘色的海
贺疏弦神色骤然一凛,当机立断,翻身?下马。附近的人四下逃窜,随从已经拔了刀与刺客缠斗。贺疏弦身?上没有?武器,还是?从随从那?接了一柄剑,将剑花一挽,朝着刺客杀去。她?的动作极快,不?住地逼近提刀而来的刺客,缠斗数息后,便一剑刺穿他的心口,从他的手中夺来了弓箭。身?侧飒飒风声,贺疏弦往后一仰,避开砍来的刀光。她?脚步挪动,大弓朝着最近的那?人脖子上一套,当即将弓一拉,雪色的弓弦立马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对待威胁自己性命的刺客,贺疏弦不?会客气。右手猛地朝着那?人后颈一抓,硬生?生?地将刺客的脖子拗断。刀光剑影,萧瑟的寒风中弥漫着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气,等到巡街的金吾卫赶来的时候,满地狼藉。领头的金吾卫见贺疏弦安然无恙,才暗松一口气,腆着笑脸迎向贺疏弦。
贺疏弦很客气地应了一声,旋即将视线转移到刺客的尸身?上。金吾卫正在搬弄,八名刺客,六人身?亡,两人被活捉,不?知是?出自谁的授意。
“郎主,刺客口中含有?毒囊,看来是?有?备而来。”说话的是?侯府来的亲随,他很是?谨慎,在刺客吞毒而亡之前,便将刺客的下巴卸去。
“驸马放宽心,此事我等一定会查个明白。”金吾卫首领拍了拍胸脯,跟贺疏弦保证道。
可查案哪里是?金吾卫的职责呢?贺疏弦还没说话,京兆府、大理?寺的人都过来了。天子脚下,白日行刺当朝驸马,这事儿可不?小。两名活口被大理?寺的押走了,贺疏弦本想跟过去一探究竟,可冷不?丁想到,消息恐怕已经传回公主府,她?要回去一趟,让公主安心。对着亲随叮嘱两句,贺疏弦翻身?上马,继续回府了。
“去,跟上驸马。”金吾卫首领忙吩咐道,他朝着侯府的人讪讪一笑说,“将门虎子,不?愧是?小侯爷。”
侯府亲随瞥了笑容满面?的金吾卫一眼,压低声音提醒道:“先是?东市纵火案,再?是?驸马遇刺,京中的治安不?好呐。”
金吾卫笑容顿时一僵,长安危机起伏,京兆尹要吃挂落,他们?金吾卫也讨不?到半点好。到时候会让他们?来顶缸吗?也不?一定,要知道两位大将军跟太后一脉并不?亲近。这金吾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中顿时有?数,朝着侯府亲随一拜,匆匆忙忙地离去。
驸马遇刺的消息传回公主府,宛如一个惊雷砸下。
杨云意顿时色变!纵然知道贺疏弦的本身?,可要是?有?个万一呢?她?实在是?等待不?了外头传消息,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外跑。就在她?出了府门时,得得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一抬头就看到骑马而来的贺疏弦。
她?的一身?官袍尽是?血污,看着极为渗人。
贺疏弦一见杨云意急得发白的脸,顿时明白她?已经知道消息了。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仆从,她?快速说道:“我没事,血是?别人的。”她?朝着杨云意跑了几步,可在即将逼近时,又停了下来。她?的身?上溅落别人的血,太脏。
杨云意的心就像是?风中的火烛,乍然听?到消息时,眼前弥漫的都是?血泊。她?经历过的生?死逐杀不?少,可对自己的生?死能淡然,对贺疏弦的却不?能。她?不?愿意去想最坏的情况,只是?一点坏消息,便足以压垮她?。她?当初不?见贺疏弦,就是?怕遇到这一幕,后来改了主意,可现在又开始恼怪自己的贪心。如果不?是?她?动摇了,阿渝不?必面?对血腥的杀戮。
在没见到贺疏弦的时候还能维持镇定,等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眼窝中顿时蓄上清泪。她?可不?管那?些血脏不?脏。贺疏弦停步,那?她?就上前,一把将贺疏弦抱在怀中,紧紧地压着她?,让她?一并感知自己急骤的心跳声。
“公主。”贺疏弦哪会不?知杨云意的忧虑,她?抬起手抚摸着杨云意的后背,温声重复道,“我没受伤。”
杨云意闷闷地嗯了一声,情绪依旧低落。不?需要真的发生?,一种可能都会让她?胆丧魂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