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子别的事情做不成,但是一张嘴还是很厉害的,能将?一个?人贬低到尘土,当然也可以舌灿莲花,将?人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走入琅嬛书阁的士人早就不在意?入门登记的事情了,出门的时候都在夸贺疏弦和晋阳长公主的好。
至于?那些?一声不吭、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却不是寻常的士人,而是各大家派出的暗哨。西市的琅嬛书阁开门得太突然,还以为贺疏弦会大操大办呢,哪知两块石碑一落,就算正式开张了。而那石碑更是让不少?人心中一凉,他们什么时候捐书给琅嬛书阁了?贺疏弦怎么将?他们名字刻上?
宣阳坊杜家。
杜审也得到了消息,他家下人还从琅嬛书阁中借出一册书来?。那书籍杜审很是熟悉,不就是先前贺疏弦跟他换的藏书吗?藏书早已?经送回了,他就没放在心上。谁想到,抄本?就出现在了琅嬛书阁。贺疏弦不是答应他,不会将?抄本?放在藏书阁对?外开放的吗?不对?,不是抄本?!杜审翻了几页,咬牙道:“这是刻本?!”
杜家下人点点头?,又禀告道:“琅嬛书阁都是一册册的书籍,跟卷轴不同,读起来?便捷许多?。里面摆放的书籍都是刻印的,听碧河女史道,一册百钱到三百钱不等。”在这种时候,士人皆夸驸马、公主已?经不重要了。这藏书阁将?要带来?的大变数,比他们预料的都要大,而且还汹汹不可阻挡!
杜审顷刻间便认识到了关键,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算计!”这不单单是藏书阁的事情了,藏书阁只?是方便长安士人,而这刻本?一传,必定导致参与贡举的人数大增。前朝时,士庶之隔犹如天堑,本?朝行贡举,虽改变一二,可把持着朝堂的依旧是大族居多?。端看政事堂中坐着的,不管倾向哪方,都是世家大族出门。贡举各科目每年取士百人左右,不管是数目还是起家官都比不得门荫,而且进士里,大半是世族子弟。但现在如此,以后还会如此么?一旦庶族借由贡举身?登高位,那谋的可不是世家的“利”了。
“郎主,该如何做?”
杜审叹气道:“做不了。”世家大族名望依旧,可比不得当初与天子共天下的胜景了。他很在乎宗族的利益,可不会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思来?想去?,唯有比那些?庶族更优秀,才是最稳妥的方法。在长安容易被纸醉金迷消磨志气。思来?想去?,杜审道:“将?杜家未曾做官的年幼子弟,尽数送到乡里去?。”他口中的“乡里”,其实是城南的“杜曲”,只?是不在繁华的内城。
隔日,宫中便有旨意?传到政事堂了,提了在国子监下设印坊之事,上头?盖着天子印玺,可堂中坐着的人心中门儿清,就是太后的意?思。以前只?有抄本?的时候,以国子监抄本?为正本?;现在有刻本?,那也得国子监来?支持,名正言顺。可旨意?中其实还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要以国子监的名义,强行将?“刻本?”推广了。那些?想把刻本?和佛经、日历、咒帖等俗货联系起来?贬斥它的打算,顿时落了空。
皇帝和太后都没意?见,还能拿什么去?阻碍?不过政事堂的宰相们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拖”。只?要和用钱相关的事情,一概往后拖。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万年令、京兆尹以及御史都一道上书了,提的都是十月西市大火的事!结果已?经很明?了了,定远侯府亲随唐藩与浮浪儿勾结,火烧藏书阁。原本?到这里就算了结了,可之后又牵扯出了新的事。那便是唐藩、浮浪儿都受雇于?人至于?那人,证据直指尚书左仆射李义宗!他是不满建立藏书阁的人,有作案的动机。
本?朝尚书令因职权甚高,便空置不设,尚书左仆射在右仆射之上,乃尚书省的长官,首席宰相!京兆府不敢任意?拿李义宗家的人,只?得上书皇帝。按理说,皇帝在见了奏疏后可以选择留中不发的,可昌平帝问过太后后,便直接将?京兆尹的上书送到政事堂中了,分明?是要彻查的意?思!
第058章 第58章
李义宗在听到声音后, 也是心中大惊。东市大火不是揭过了吗?怎么还转移到了京兆府手中?唐藩怎么攀扯到他的身上来?那浮浪儿被拿住了?是他家部曲去联系的?还是长沙大长公主府上在活动?他们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改变时间做法?这么明目张胆留下痕迹,是谁在暗中推动?陛下怎么不截下此事?区区一纵火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很容易的。可要是有人?故意的呢?崔思行还是其?他人??李义宗心思沉重, 吐出一口浊气。他对自己说要镇定,未必真有实际的证据指向他本人。
昌平帝心中落下了怀疑的种子,在晋王频繁往太?后那边走动时,他就对晋王很不满了。至于李义宗这?个先帝留下的辅政之臣,昌平帝也不再信任。毕竟李义宗的女?儿是晋王妃啊!他到底会向着谁,不是一目了然吗?他不能再让李义宗盘踞高位。
可李义宗毕竟是先帝旧臣,没有合适的理由,根本?无法?贬谪他。恰好, 纵火案在, 昌平帝已经打了主意要利用一番。但是朝中政事他做不了主,还是得去萧太?后那边问一问。只是这?一趟走的,心中很不痛快, 太?后还没发?话, 晋王便替自己的岳父说话了:“恐是误会吧, 万一有人栽赃李仆射呢?”
昌平帝内心深处怒火烧得越发?旺, 当着萧太?后的面?, 很冷地说:“四郎待日后能做主了, 再说也不迟。”
晋王低着头,诚惶诚恐。还是萧太?后出来打圆场, 说:“秉公处理。”
可谁能“秉公”?那些太?后的人?会不会因为太?后偏爱晋王就放李义宗一马?或者他们早已经与李义宗成为同伙?昌平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 最后在内侍高得禄的提醒下, 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他立刻下制书, 以驸马贺疏弦献印刷术有功为名?目将她?擢升为刑部郎中,并判东市纵火一案。
要知道藏书阁是贺疏弦忙里忙外主持建设的, 她?花费的时间、心血最多,也最想要公道。而借由此事不仅可以除去李义宗,还能顺势向长姐示好。提拔驸马之事,萧太?后是没有理由出来阻拦的。
虽然朝臣议论多,甚至还吵上一架,可到底没能阻碍任命。不到一年的时候,贺疏弦便从秘书郎升任从五品上的刑部郎中。照这?样的趋势,入主政事堂也不是没可能。不少?在官位上蹉跎的人?很是羡慕,但他们的出身不一样。贺疏弦是贵戚,自然不受一些规矩束缚。
晋阳长公主府。
贺疏弦很随意地将任命制书放到一边。琅嬛书阁已经落成,余下的事情?用不着她?来操心。她?的注意力还得放回到官场上。这?纵火一案不仅仅是要替自己讨公道的,同时也是用来表立场。
杨云意跪坐在贺疏弦的身侧,她?举起手提贺疏弦捏肩膀,没两下便懒得动弹,趴在贺疏弦的身上说:“阿渝,会觉得累吗?”
“不累。”贺疏弦温声道,“很多事情?只是吩咐下去,用不着我亲自做。”在朝堂中的凶险跟入山林不一样,藏着许许多多的暗流。不过她?相信,只要立身正?,不被人?抓住把柄就好。她?一侧身,伸手一揽,将杨云意抱到了怀中,“李义宗府上人?怂恿唐藩纵火一案呢,反正?明面?上是证据确凿了,他必定会被贬官。不过晋王那边”
杨云意笑了一声:“如果是以前的晋王,他会到太?后跟前去哭,替李义宗求情?。不过现在,他的野心滋生了,那做法?会很不一样。”
贺疏弦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个不一样法??”
杨云意道:“他会跟王妃离婚。”
贺疏弦闻言眉头微蹙,就算知道世态炎凉,可晋王寡恩少?义的面?目,仍旧让她?心中不大舒服。她?垂眸凝视着杨云意,不由得心想,为了权势,人?会变的吗?
“阿渝,我跟他们不一样。”杨云意像是读懂了贺疏弦所思所想,她?也不恼,抱着贺疏弦柔声道。
贺疏弦面?色一红,低声道:“抱歉。”
杨云意挑眉问她?:“跟我这?么生疏?”她?的手指按压在贺疏弦的唇上,慢条斯理地抚摸着。等贺疏弦启唇将她?的指尖一含,她?又迅速地将手缩了回来。可人?在贺疏弦的怀中,能够逃得到哪里去?贺疏弦虽然容易害羞,可目的很明确,在确认了可以动之后,她?便会一往无前。没有衔到指尖,她?一低头衔住了柔软的红唇。心想着浅尝辄止,但在短暂的流连徘徊后,又继续长驱直入,仿佛要将人?拆骨入腹。
杨云意跨坐在贺疏弦的腿上,胸脯起伏着,喘.息声低回婉转。她?的发?髻松散,眼中流波,眉目生情?。闹了一会儿后,她?才捶了捶贺疏弦的肩膀,恶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只是含着春情?的眼,哪有半点威慑力。
贺疏弦轻咳一声,她?面?色微红,替杨云意收拾衣裙。掩饰似的,她?重新捡起之前的话题,问:“李仆射去位后,由谁来接替?”
杨云意趴在贺疏弦怀中平缓了会儿气息,才说:“改右仆射崔思行为左仆射,擢升刑部尚书刘光宾为右仆射。”这?刘光宾也是先帝时的旧臣,按照资历,足以担任仆射之职。尚书省的两仆射名?望虽高,可职权是不如中书令以及侍中的。不过如今的侍中是皇后之父,不好再调动。
贺疏弦心念微动,追问道:“那刑部尚书呢?”
杨云意笑吟吟道:“自然是空置了,以侍郎代行刑部诸事。”原先刑部的事情?就是由刘光宾一手料理的,作为副官的刑部侍郎极少?涉事。等到刘光宾升任后,畏畏缩缩的侍郎也不会有什么魄力来管束刑部。阿渝为刑部郎中,可顶上不会有人?给?她?压力。
东市纵火一案涉及当朝宰相,就不再是小事了。万年令松了口气,总算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至于京兆尹那边,将犯人?移交大理寺后,还是要配合大理寺以及领了诏旨来的贺疏弦做事。
狱中。
唐藩身着囚服,面?色惨白如纸。一双阴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负手而立的贺疏弦。怎么一下子就牵扯到了李义宗?证据来得那么快,说明他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或许从他前往定远侯府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观察中。
“救命之恩,足下便是如此回报的吗?”贺疏弦唇角含笑,温声询问道。
“我为侯府牵连,家破人?亡,难道不能偿还恩情?吗?侯府恢复清明,依旧是王侯,那我们这?些人?呢?平复之后,能官复原职吗?缺失的时间还能够再补回来吗?”唐藩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地呸了一声。
“所以在那时候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我侯府不需要你,是你自己非要上门来的。”贺疏弦不在意唐藩的背叛,毕竟在她?的眼中,唐藩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唐藩别开眼,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在死之后,仍旧要说一些话来膈应贺疏弦。他带着枷具,一动弹锁链便哗啦啦响。他道:“你父蒙冤而死,你却为荣华富贵做仇人?之女?的驸马,当真是不知羞耻!”
贺疏弦不会被三?言两语动摇,她?奇怪地看了唐藩一眼,说:“难道李义宗就不算仇人?吗?我父亲是你的恩主,那你不也是卖主之人?,怎么好意思来说我?是你的意思,还是李义宗的意思?或者李义宗的背后还有人??你怂恿我与公主决裂?还是要煽动我复仇?可向谁复仇呢?先帝吗?好啊,原来你们是想谋逆!”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别说唐藩眼花缭乱,一侧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官员也大惊失色。要是牵扯上谋逆事,那事情?波及的范围可就大了。“贺郎中,这?”
贺疏弦温声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不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