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杨云意轻轻地喊了一声。

贺疏弦蓦地回神，将书卷一放，起身就去迎接杨云意。

杨云意快步向?着贺疏弦走去，很自然?地将双手环在她的腰间，闷在她怀中好半晌，才抬起头看?她，唇角带着嫣然?的笑容。

贺疏弦温声问道?：“受累了吗？”

杨云意坦诚道?：“累。”人和人之?间可没那么多的坦诚，一个个勾心斗角，话里藏话，比宫中的回廊复道?还要曲折。可也是情有可原的，这里是长安，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人了，连累一家老小，就万劫不复了。“你呢，筹备得?怎么样了？”杨云意将话题岔开。

贺疏弦伸手一指书箱，说：“多是嗣曹王府以及与我?家有旧交的人送来的。”想了想，她又说，“韦家二娘子也送了点书过来。”

“韦居乐吗？”杨云意眼神闪了闪，又说，“韦相?书房里的典籍可不会让她碰，我?想都是皇后?送给她的书。”

“那还能留着吗？”贺疏弦听到皇后?两个字，眼皮子倏地一跳。

“可以啊，不是韦居乐自愿送来的吗？”杨云意莞尔，她松开贺疏弦的腰，托住了她的面颊，指腹缓缓地从贺疏弦脸上滑过，轻哼一声，“韦二倒是对你上心。”

贺疏弦答道?：“韦二娘子兴许也怀有造福士人之?心。”她跟韦居乐接触过几回，有点小骄纵，看?着像是被惯坏了，可也没多少?坏心眼。

杨云意佯装生气?：“我?的驸马在我?跟前说别人的好呐，这叫我?如何想？”

贺疏弦一呆，继而红着脸跟杨云意道?歉：“我?不说了，以后?只?讲你的好处。”

“我?逗你的。”杨云意噗嗤一笑，她抬眸看?着贺疏弦，又说，“好啊，那阿渝来讲一讲，我?有哪些好？那些京中人常用的奉承之?话就不必了。”

贺疏弦诚恳道?：“其实我?觉得?他们说得?都很对。”她斟酌片刻，摆出一副要夸上三千言的架势，杨云意也没真想让她夸，她笑着揽住贺疏弦的手臂，拉着她往书房外走：“该用膳了。”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如今的夜晚终于退去了炎炎夏日?的燥热，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清爽。草木间蟋蟀此起彼伏，在宿鸟的鸣叫声中，偶尔还夹杂着一道?寒蝉凄切的长鸣。

贺疏弦习惯与杨云意同榻而眠，但每个夜都是一种考验。不论寒暖，杨云意都喜欢粘着她，而她揽着杨云意腰身的手，有时候不见得?有多么听话。杨云意没表示过任何不满，可贺疏弦还是觉得?自己很奇怪，不敢再进一步了。

“你这神思不属的，在想什么呢。”杨云意没睡着，她轻轻地推了贺疏弦一把，问，“不会在想公事?吧？”

贺疏弦回神，坦诚道?：“没有。”

“那就是私事?了？”杨云意一翻身压住贺疏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你倒是说说，哪个私事?？”她微微眯着眼，眸中威胁之?意甚浓，那架势仿佛贺疏弦说出其他人的名字，就要她好看?。

贺疏弦别开眼：“也没。”

杨云意从她的语气?就知道?说谎了，她紧抱着贺疏弦，面颊蹭在了乌黑的发丝上，细微的痒。“非公非私，那是什么？你不敢跟我?说，难道?还在生气?吗？”唉，当初不见阿渝的决定，成了她洗不掉的一个污点，是她让阿渝心不安了。但是这段时间，她的表示应该也不少?吧？要是阿渝还在生气?话，那也太好吧，那也只?能继续哄着她了，谁让是她做错了呢。

“好阿渝，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我?没有不在意你，至于别人的闲话，都非我?之?意。”杨云意放软语调，凑在贺疏弦的耳畔呢喃。温热的吐息沿着贺疏弦耳畔攀爬，顷刻间便烧成了一把火，仿佛要将她整个侵吞。贺疏弦的心跳速度陡然?加快，扑通扑通地回响，好似密集的鼓点，吆喝着冲锋。

杨云意嘴唇贴着贺疏弦的肌肤，低声问：“阿渝，你气?消了吗？”嗅着贺疏弦身上让人安稳的淡香，她也跟着沉醉了。

贺疏弦早就气?消了，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杨云意问过她好几回。第一次是醉了跟杨云意闹别扭，后?面的沉默就是鬼使?神差的，要是她说气?消了，杨云意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问她了？贺疏弦睁大了眼，她的心中躁动得?很，想说“消了”，但是还没开口，杨云意便贴上了她的唇，轻轻地摩过。

“阿渝要我?怎么赔罪呢？”杨云意微微撑起身。松散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扑在贺疏弦的脸上。月色下，两个人的神色都很朦胧，瞧不真切。

“我?、我?”贺疏弦结结巴巴地开口。

杨云意幽幽道?：“你只?管说，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贺疏弦败下阵来，面红耳赤道?：“消、消了。”

杨云意喊了她一声，语气?莫名：“阿渝啊。”

贺疏弦眨了眨眼，察觉到一个吻落在她唇角，身躯骤然?一僵。

“你要是有空，回定远侯府将我?送你的小箱子抱回来吧。”杨云意话音落下，便从贺疏弦身上翻下去了。

察觉到身上重量一消，贺疏弦一阵怅然?若失。她偏头看?杨云意，悄悄地牵住了她的手。

第052章 第52章

贺疏弦白日要去秘书省上值, 顺带誊抄馆阁中的书籍。圣人将东市中建藏书阁的事情交给她了，至于政事堂没来阻拦就不错了，压根没有人会帮助她, 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贺疏弦很能沉得住气，路上碰见韦兆庭，果不其然?被他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贺疏弦乐呵呵的，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韦兆庭气得?不轻，不敢大声骂贺疏弦，他也没法将事情宣扬出去，因?为坏的是他家二娘的名声。他没想?到, 这晋阳公主的驸马忒是奸诈, 乡里出来的不都老实巴交的吗？韦兆庭拂袖就走，不远处立着中书令杜审。他也怕贺疏弦找上他，在贺疏弦视线望来的时候, 扭头便?离开。谁能想?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士子摇身一变成定远侯, 还能尚公主啊！

贺疏弦忙着?公职, 印坊、书坊的事情便落到了杨云意的手中。藏书阁要建, 那就得?与别个不同, 得?要印坊做依托。印坊里掌事的现在都听王慧心的话, 可光靠他们还不够，还要招揽能人异士。这事儿贺疏弦办不成, 但杨云意可以, 她的庄子里?就养着一些门客呢。依照贡举的标准, 他们在诗赋一关就被刷了下来, 可这不代表着他们没有真本事。

杨云意不缺钱也不缺人，很快的, 印坊便?拿出了成果。这些人大多底层出身的，没人伺候着?，便?想?方?设法替自己找便?利。卷轴装的书读起来何其麻烦？像佛经那样的折子吧，太厚了也会拖得?极长，索性翻改为翻页的。印坊这边定了下来，那么接下来就是找书籍刻印版了。有的抄本字迹不清，还得?参照其他抄本看，最终修订出最为妥帖的底本。

贺疏弦、杨云意在忙，整个长安也都呈现出一副忙碌的样态。期间发生一件大事，在举子抵达长安前，安国公的罪名定下来了。夺爵、除官、抄家产，流二千里?。毕竟是皇亲国戚，不是谋反的大罪，不会定死刑。太后的兄弟也不止这么几个，另外?几府终究没袖手旁观到底，像还在南衙当卫将军的子侄萧天承也暗中出了力，再加上昌平帝还在其中周旋，有心?人要卖太后一个面子，一致促成了如今的结果。

贺疏弦听到这结果，见杨云意没有伤心?的迹象，紧跟着?就将它抛到脑后去。不过她也从中得?了点好处。安国公府上被抄家，金银财宝尽数收归国库。安国公那人虽然?自己无能，可毕竟是兰陵萧氏大宗，奕世簪缨，藏书十分?丰富。昌平帝将藏书赐给公主府，而?到了公主府中，藏书阁里?自然?也会有一份。可这样还不够，她听说杜家还藏着?一些孤本古书，也想?借来用用。

杜家不缺钱、不缺名望，也没有疏漏之?处可运作，想?要从杜审手中要到那书籍来看，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杜审求而?不得?的书去交换。恰好，昌平帝赐下的藏书中就有那么一部，杜审先前想?要，可晚了一步。贺疏弦心?中有了主意，接下来便?雇人将公主府中的书籍抄写一份做板，至于正文，她寻了个休沐日，带着?拜帖上杜家了。

因?贺疏弦救过杜仰春，杜家女眷对贺疏弦还是很有好感的，杜审本想?将贺疏弦拒之?门外?，被夫人劝阻，只得?正一正衣冠，前去迎客。

贺疏弦跟杜审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话题带向正题了。她道：“听说杜公家藏书甚是丰厚，插架三万轴，晚辈便?冒昧前来了。”

杜审扯了扯胡须，木着?脸不说话。现在谁不知道贺疏弦在东市整一家藏书阁呢？民间寻常百姓能看到多?少?书籍？藏书阁对外?开放，不就打?破了士庶之?间的界限吗？杜审世家大族出身，纵然?知道此举功在千秋，可也不想?让渡出士族的利益来。

贺疏弦并不意外?杜审的反应，因?为这段时间，她见到的大族出身的官员都是这样的，甚至有人暗中来相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家藏书阁改变不了什?么，但得?罪大族是明摆着?的。如今有晋阳长公主做靠山，哪天公主变心?了呢？官场可不是能任性的地方?。可贺疏弦既然?决定这么做，就不会被三言两语摇动。太后袖手旁观，而?昌平帝正因?为安国公的事生气，对李义宗、晋王等满怀猜疑，他未必是为了读书人好，兴许就是要跟朝臣作对，可不管如何，只要局面有利于她就好了。

“杜公不妨看看这是什?么？”贺疏弦一拍手，与她一道过来的小厮当即将抬来的箱子打?开。贺疏弦取出一轴递给杜审，诚恳地说，“我想?跟杜公交换几部书，不知杜公意下如何？”怕杜审不同意，她又说，“只是交换着?看，半月之?内，必定奉还。”

杜审意动，好书难得?，有的同僚小气，得?到孤本都藏在家中，不肯拿出来借人。他原以为贺疏弦是用财帛来换，可现在是孤本换孤本，就很难取舍了。他想?了想?，问贺疏弦：“驸马不会想?拿回去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