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帝不能主政事,可政事堂议论的,还是要让他过目的。他没将藏书阁之事放在心上,要是被宰相们驳回了,他也不会插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拉拢晋阳,那就得给驸马一些好处。而且这?事情,太后未必会出来阻拦。他没找李义宗拿主意,而是召见一些亲近的内臣,他毕竟是皇帝,车驾所在,必定?有文辞、经学之士,在别院等待宣召。昌平帝无暇去想这?些人到?底靠向谁,他知?道这?帮人出身很寻常,少有世家大族子弟,他们会同意在东市设立藏书阁的。
在那些文士的润色下,昌平帝拉拢晋阳和?驸马的目的被掩饰,只将这?当作是一件“开?启民智,功在千秋”的大事。李义宗出身陇西李氏、郑挺之出身荥阳郑氏,韦杜二?相也是京兆名门?,他们是很不情愿让寻常百姓也获得如此待遇的。可事后,李义宗才知?道安国公早就靠向陛下了,他们如此做,惹得陛下不快,只能在建立藏书阁上让出一步。但也只是同意贺疏弦的上书可以建了,至于后续如何,那就看驸马的本?事了。别到?时?候孤零零几本?书,那就惹出笑话了。
贺疏弦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领了圣旨后,便兴致勃勃地?筹备建设藏书阁之事。东市中寸土寸金,可她现在有侯府、公主府甚至还有天子赐下的钱,不用担心藏书阁的建设,最缺的其实是书。公主府、侯府都有藏书,然而距离成“书阁”,还差许多。皇家书库里的典籍是不能带出去的,但是秘书省值守的官员默记甚至是抄出去都是可以的。就是海量的书籍,得抄到?猴年马月去,贺疏弦只能挑选一些孤本?,吆喝着同僚帮忙抄录。
秘书郎、校书郎很是清闲,他们出身都不算差,不缺贺疏弦许诺的报酬,有人想的是家族利益,也有人志在千秋功业,他们很愿意卖给贺疏弦一个面子。
消息传出去后,长安议论纷纷,落魄沉沦的士人们自然是喜出望外,要知?道以他们的身家,在长安活下去都很吃力了,一些孤本?藏本?对他们来说是遥远的天边月,可现在月亮落到?水中了。嗣曹王府知?道后,在交好的宗室间走动,费尽口舌、套人情关?系,替贺疏弦找来两百轴藏书。
杜家,杜仰春悄悄地?从杜审的书房中取出几卷典籍,只可惜才出门?,就被归家的杜审逮个正着。杜审脸色难看至极,杜仰春说她要报恩,可那“恩”得报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要是往贺疏弦那送书,不就变成同僚的眼中钉了吗?他将杜仰春关?在家中,不许她出门?。
一墙之隔的韦家,韦居乐几天都没见到?杜仰春,按捺不住,让人架了梯子悄悄地?翻墙过来,摸进杜仰春的院子。杜仰春早就知?道她这?爬墙的坏毛病,本?来不想理她,可忽然间有了个主意。“我记得皇后送你许多藏书?”
韦居乐点头,那些书看得她头大,才懒得去翻呢。
“你知?道贺若渝要在东市建藏书阁的事情吗?”杜仰春又问?。
“又是贺若渝。”韦居乐垮下了脸,朝着杜仰春的枕头捶了两拳,说,“她是抛妻弃子的败类!你怎么老想着她。”
“你有本?事去她跟前骂。”杜仰春白了韦居乐一眼,她才懒得管贺疏弦是什么样的人呢。东市藏书阁建起来了,那些读不起书、买不起书的,不就有机会去识字了?总归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呢,她阿耶一定?不希望这?样。因为如果大家都能读书,那良马还是驽马一比就知?道了,世家子被田舍郎的衬得平庸,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像她阿兄就是没用的,凭什么还跟登高位呢?得乱起来,她们这?些小娘子才能找到?出头的机会。
杜仰春知?道跟韦居乐说不通道理,见韦居乐耷拉着眉眼,呵呵笑了一声:“你不做也没事,我找杨三去。”
她晓得怎么拿捏韦居乐,果然听到?杨三这?两个字,韦居乐脸色就变了,活像一只被踩尾的小猫。她气汹汹说:“谁说我做不成的?不就是把书送到?贺若渝手里吗?我本?来就不爱看那些。”
杜仰春抚了抚额,要不要将“不学无术”表现得这?么理所当然啊?
韦居乐说到?做到?,韦家的人向来知?道她的疯劲,见她让人抱着一个箱子就要坐马车出门?,也没管。她十分顺利地?将一箱子藏书送到?贺疏弦的手中,并摁下了一个手印。
“日后会在藏书阁外树一块碑,碑上会刻着韦二?娘子的名字以及捐赠的书籍。”贺疏弦温声道。
韦居乐才不在乎什么碑呢,她就是不想被杨云来比下去,瞪了贺疏弦一眼后,扬长而去。
今日公主没在府中,应长沙大长公主之约出去了。
碧河留在府上给贺疏弦帮忙。
她扫了眼气定?神?闲的贺疏弦,说:“韦二?娘子看着不像是能拿主意的,要是韦相公上门?来讨要怎么办?”
贺疏弦抖了抖契书,说:“韦二?娘不是落了手印了吗?”
碧河:“……韦相公一定?会骂您的。”
贺疏弦不以为意,骂就骂吧,反正无关?痛痒。
第051章 第51章
长沙大长公主府。
后?园里, 草木百余种,浓淡疏密,颇有情致。太湖石数峰, 一丛翠竹,森森冷绿。
女眷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谈论的多是儿女亲事。在一方精致的小亭里,大长公主与杨云意对坐,笑吟吟地说些体己话。大长公主早得到宫中的消息,知道?杨云意跟太后?吵了一架。她当然不认为这次争执会让母女情彻底破灭,但趁这个时候慢慢侵入最好,要是能够拉拢晋阳, 那就多一分助力。
“到底是兄妹, 太后?为何逼得?如此急?便算是饶过安国公府一回,也无人说三道四。”话题拐到安国公府上,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得?怅然?感慨。
杨云意垂着眼睫, 也跟着叹气:“舅舅家做得太过分了。”原本只?是萧天骏强占农田, 可随着三司调查的深入, 萧家的那点烂账也要被翻起了。私吞赈灾款、维护堤坝款, 强夺皇家矿山, 甚至嚣张跋扈侵占宗室园林, 这些事?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门儿清, 可要是查了, 一查一个准。
李义宗一行?人吧, 原本想借着安国公的手逼迫太后?退步, 现在太后?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他们也不得?不做下去了。毕竟得?罪了安国公, 还知道?他跟陛下很是亲近,那还能让安国公起来吗?安国公府毕竟给太后?许多助力,现在勉强也算断去太后?臂膀吧,还能震慑其余萧家人。可惜陛下表现不好,让太后?撤帘的话更提不出来了。
大长公主说:“但只?要一声命令,也可以不查的。”她抬眸凝视着晋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皇亲国戚,哪能与庶民?同?”
“姑姑,慎言。”杨云意笑了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长公主可不信杨云意的说辞,不过话到这份上,证实杨云意是无心在安国公之?事?上深入了。她见好就收,把话题转到私事?上来。她故作关切道?:“晋阳,你与驸马成婚有些时日?了吧?”
杨云意淡淡道?:“是。”
大长公主察言观色,见杨云意脸上没太多喜意,加上又听到些许流言,还以为两人之?间感情淡了,于是她进一步试探:“听说驸马在老家还有妻儿?”
“姑姑如何知道?的?”杨云意诧异道?,她的笑容有些勉强,说,“驸马已经同她离婚,已是前妻。”
大长公主道?:“驸马此举,有贪名逐利之?嫌。”
杨云意说:“我?是强迫她的,与驸马无关。”顿了顿,她又说,“驸马袭爵定远侯,名利已全。”
可婚约降下的时候,贺疏弦没恢复身份啊,当然?,晋阳肯定是知晓她来历的,要不然?怎么会下降。所以晋阳与驸马成婚,面上看?着鸿案相?庄、琴瑟调和,实际上有很多利益纠葛么?只?是驸马那边,是真心休妻追逐荣华富贵?还是被迫的呢?如果是后?者,那她们的关系,有许多可活动之?处。大长公主心思深沉,面上半点不显。她说:“能尚主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若是驸马不听话,教训一顿就是。”
杨云意笑而不言。
大长公主自认为摸准杨云意的心事?,又说:“你住在公主府,驸马住在侯府,没必要那么近。想见就宣召,不想见就将她赶出去。你是主,她是臣。驸马不贴心,那就去找体己的贴心可人儿。”
杨云意眨眼,好奇道?:“当日?姑姑和郑国公也是如此的吗?”
大长公主被杨云意的话一噎,心中浮现尴尬和不痛快。她跟郑国公郑潇算不得?良配,所幸郑潇死?得?早,过去的坏印象也慢慢地扭转。至于府上的面首郑潇在不在都一个样。她没回答杨云意的话,只?是没多少?说话的兴致了。将目光一抬,落在赏花的夫人、小娘子身上,她又说:“那边很是热闹,我?们不如也过去瞧瞧?”
杨云意慢条斯理地点头。大长公主一回长安,就以替郑挺之?相?看?或者赏花的名义邀请各贵人的女眷前来相?聚,她的心思嘛,一点都不难猜。她离开长安太久,要重新?打入交游圈,像众人宣告,她杨慧知再度回长安来了。大臣家的女眷们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有意无意地泄露一些朝事?,方便大长公主了解和运作。
杨云意给足了大长公主面子,并没有选择提前离席。等她回去的时候,关闭坊门的钟鼓声如翻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贺疏弦在书房中清点各家送来的典籍,其中有孤本,但也有重复的,贺疏弦一点都不会嫌多。毕竟当藏书阁开门后?,一本书哪能只?有一册?这样根本分不过来。抄书想要量大是不可能的,得?看?印坊那边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