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抚了抚眉心,强颜欢笑。她跟杨云意小声地抱怨道:“这婚事忒是累人。”
杨云意笑道:“确实。”她拉着贺疏弦在?椅子边坐下,挽着袖子替贺疏弦倒酒, 又轻松道,“不过一辈子也就这一次。”
一次?贺疏弦诧异地望向杨云意。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吗?”杨云意问?。难不成阿渝想再娶或者再嫁?这念头一起?,杨云意心中很不是滋味。合卺礼时饮了酒,同样的一壶,此刻没什么拘束。杨云意看着贺疏弦灌酒,一边喊着她慢点,一边也给自己倒了几杯。
贺疏弦不说,但她心中清楚, 贺疏弦就是有心事。为什么?是后?悔了?杨云意想到最坏的可?能。酒到了唇边没滋没味的, 她可?不想一直被自己的疑心折磨,等到贺疏弦几杯酒下肚,面色酡红, 她才拉起?贺疏弦, 替她宽衣解带, 顺便问?道:“为什么?”
“什么?”贺疏弦抚了抚额, 有些?茫然。她先前与宾客一起?吃过酒了, 这会儿喝得急, 醉意又重新涌上来?了。不过她就算喝醉了也不闹腾,反而任由杨云意替她解去外袍与下裳, 露出白纱里衣来?。
杨云意轻哼一声, 拉着贺疏弦的手落在?自己深青色的婚服上, 示意她也动?手。贺疏弦思?绪浑噩, 在?杨云意的引领下一步步动?作。直到厚重的礼服退去后?,杨云意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 盘膝坐在?床上。
“在?外头迎接宾客时,谁欺负你了?”杨云意问?,她抬手抚摸着贺疏弦散落在?肩的长发,面上笑吟吟的,一双眼睛仿佛秋水横波,顾盼生辉。
贺疏弦想说“没有”,可?话?到了唇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杨云意看她神色,心中了然。她问?:“是晋王还是吴王?”她的几个妹妹没这么闲,至于兄弟杨挚没在?,也就杨泰和杨柯会趁这个时候抖威风。见贺疏弦还是不说话?,杨云意又说,“你想教训他们直接动?手就是,不用顾忌什么。”一个个蠢货,也就是投了个好胎。
贺疏弦别扭道:“他们是你弟弟。”
“那又如何?他们又不跟我过一辈子。”杨云意凑近贺疏弦,嫣然一笑道,“你是我的驸马啊。”
醉酒后?不受控,一个冲动?,心里话?就倾了出来?:“难道我就能跟你过一辈子吗?”话?音落下,贺疏弦就后?悔了,她期盼着公主没听见,可?她们之间就差贴在?一起?,除非是聋了,不然哪有可?能听不见?
杨云意深深地凝视着贺疏弦,说:“能的,只要阿渝你不离开我。”
贺疏弦才不信这句话?,很多年后?,公主已?经不需要权宜之计了。那时候她还要留下看公主成亲生子吗?她心中很是悲哀,她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么大度,她一定会走。明明只是走个形式,她怎么就生出了占有欲?
杨云意看出贺疏弦的伤心,柔声哄着她:“你同我说,你到底受了什么气?”
“我”贺疏弦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她要说晋王以及郑挺之都找她耀武扬威?难道说诸王只将?郑挺之当作自己人?说出来?后?会怎么样?公主要怎么给她公道?要是公主嫌她小题大做怎么办?她会羞愤至死的。
杨云意的好脾气都用在?贺疏弦一个人的身上了,她怕再说几句,她的驸马就要仓皇地从青庐中逃出去了。杨云意可?不想跟她跑走的机会,她将?贺疏弦推倒,一动?身跨坐在?贺疏弦的小腹上,身躯向下一倾,双手压在?两侧,绸缎般的长发顿时从她的肩头滑落,带着馥郁的香,撞入贺疏弦的心中。
贺疏弦直愣愣地看着杨云意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红晕在?脸上扩散,顷刻间便笼罩了整张脸。
“你不说我怎么替你出气呢?”杨云意循循善诱道,“你是我的驸马,我们才是一体的。”
贺疏弦别开眼,难过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杨云意被贺疏弦一句话?气得咬牙,可?再多的不耐她都只能自己吞下去,毕竟权宜之计算是她提出来?的。她耐心道:“但是在?别人看来?,你就是我的驸马。你若是受到屈辱,连累我面上不好看。”
“连累?”贺疏弦反复咀嚼着这个字,心中越发凄然。
杨云意叹气:“你不要抓着无?关?紧要的字眼。”
贺疏弦脾气跟着酒气上头,她瞪大眼睛看杨云意,控诉道:“那我们来?说事。”
杨云意眉头一挑:“嗯?”她好气又好笑,的确是撬开了阿渝的口,可?就她这架势,像是要跟她掰扯旧事到天明。
在?醉意的冲刷下,贺疏弦的理智已?经被如潮水般的情绪淹没了,她语无?伦次说:“你先前说,不见我是怕别人知道我,最后?害了我。不过我觉得你这说法很不妥当,你就算不见我,也可?以让碧河来?捎个口信,难道我知道后?会紧紧地巴着你吗?那时候我只是士子,别人顶多觉得你赏识我。你送我砚台和捎带口信区别很大吗?”
贺疏弦控诉道:“你就是不肯见我,你还骗我说想我。”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的,但是公主选择了最伤她心的一种。公主避而不见,而她满长安地寻找一个叫“云希音”的、压根不存在?的人!贺疏弦体谅公主的为难,可?她依旧要委屈死了!
杨云意不跟贺疏弦辩驳,她软声说:“是我的错,阿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眼神软得像是一滩水,眉目含情,在?朦胧的月色下令人怦然心动?。贺疏弦的心弦被她的笑容撩拨,心跳顿如擂鼓。紧张到了一定程度后?就消失了,可?心中激荡的情绪,贺疏弦分?辨不出来?。她仓皇地移开眼,不去看公主勾魂摄魄的眼神。
她 、她可?不能单方?面沉醉,不然到时候要如何是好?
贺疏弦胡思?乱想着,她的下巴被手指挑起?了,依稀间听见公主问?她气消了没,她强撑着硬气道:“没有。”
杨云意的笑容垮了下来?,她唉声叹气道:“驸马,是要一整晚都同我置气吗?”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
贺疏弦扭头看她:“而是什么?”那眼神活似在?说“你继续编”。
杨云意笃定贺疏弦醉了,要是没醉的话?哪里来?这么大胆子?她的手指顺着贺疏弦的下巴慢慢地往上滑,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只见一面,你甘心吗?”她又不是清心寡欲的佛,她也有自己的贪念和渴求,当初就想将?阿渝带出贺家村,可?为了她好,只能按捺住那种念头。可?谁知道时间并不能碾压一切,就像一坛在?酝酿的酒,越来?越烈。
甘心吗?那当然是不甘心的。贺疏弦来?长安的时候,只是想确认云娘是否安好,在?得知云娘的真实身份后?,她以为自己也可?以维持最初的念头不变。可?哪能一成不变呢?公主要她留下、替她出气,又要她当驸马她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只会越多。
杨云意看贺疏弦红着眼,也是心疼。她俯下身贴着贺疏弦,面颊若即若离地擦着她。“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发誓。”杨云意保证道。
贺疏弦的心被拉扯得厉害,不知道如何处置这段关?系。
杨云意:“你不会想就这样气到天明吧?”
贺疏弦反问?:“不可?以吗?”
杨云意:“……”这是堆积的委屈借着酒气爆发了吗?难道哄不好?杨云意也觉得棘手。要是时间能倒流,要是她能够预测到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一定第一时间见阿渝,不,是回京的时候就带上她。刀光剑影就刀光剑影吧,唉,她能挡就挡。而且阿渝也不是没出息的人。“阿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大量,消消气好不好?”
贺疏弦:“我是小人。”
杨云意终于哄烦了,她从贺疏弦身上翻了下来?,指使她说:“你去灭烛。”
贺疏弦烦归烦,还是很听话?的。在?杨云意发话?后?,她便吹灭烛火,爬上了床。她跟公主同床共枕的次数多,这回也没什么不同的。
杨云意听着神色窸窸窣窣的声音,七月里其实热浪冲天,她畏寒惧热,可?还是转身贴住了贺疏弦这么个热源。“阿渝,你就打算这么睡了?”杨云意小声问?。
公主的发丝在?她的面颊上蹭着,有点痒梭梭的,贺疏弦轻轻地应了一声。
杨云意瞪着她,可?黑灯瞎火的,那朦胧的月光能照亮什么?“阿渝。”她喊贺疏弦,指尖顺着贺疏弦的手臂下滑,慢慢地落到她的手指上,反反复复 、来?来?回回地捏。她凑近贺疏弦,“昨日铺房的时候,碧河送给你的小箱子,你打开看了吗?”
贺疏弦:“没。”无?非是些?金银财帛、契书,有甚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