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眼神微凝,淡笑道:“原来是韦二娘。”“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说的就?是两大著姓,杜氏与韦氏。如今韦氏当家的韦兆庭乃天子岳父,自是富贵至极。可这韦家二娘子怎么跑到她这儿来?是为谁讨公道还是如何?贺疏弦藏住心思?,搭着眼帘不再说话?。
韦家二娘子名唤韦居乐,她向来骄纵,被家中人惯得无法?无天。她肆无忌惮地盯着贺疏弦的脸,半晌后,才说:“难怪杜仰春这么重?视你,的确是倜傥不群。只是”韦居乐顿了一会儿,才又说,“杜仰春就?看着你住在这种地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看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上?韦家吧,别和杜仰春往来了。”
贺疏弦被韦居乐这番大胆放肆的话?惊着了:“小娘子慎言。”
韦居乐笑了一声?,不以为然说:“有什?么不能讲的?”她往前走一步,准备去牵贺疏弦的衣袖。
贺疏弦警惕,忙不迭往后退一步,跟韦居乐拉开距离。恰在此时,屋外的寻人声?响起,依稀听得“二娘”等呼声?。贺疏弦神色骤变,忙不迭纵身跃上?高墙,离开自己的院落。她不知道韦家人秉性,不想?跟对方碰面。就?当她跟韦二娘从来没?有碰过面。
韦居乐瞠目结舌地看着贺疏弦宛如燕子般轻捷,翻出高墙。片刻后,眼中流露出一抹艳羡,这杜仰春眼光的确不错,贺若渝文采风流,身手也矫健,最重?要的是那张皮囊,更是万里挑一。阿娘已经?想?替她说亲,与其嫁给某个门?当户对的陌生郎君,倒不如自己找个好?看的嫁了。韦居乐暗暗地琢磨,在她出神间,韦家人已经?找过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见韦居乐安然无恙,才放下悬着的心。
为首的嬷嬷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安静的院落,她眼尖,觑见残雪上?留下的脚印,一串是她家小娘子的,另一串……是谁?还有那梯子,怎么放在哪里?“主人家没?在吗?”嬷嬷暗忖道,她板着脸看韦居乐,问:“二娘子怎么闯入别人家?”
韦居乐也不怕嬷嬷告状,嘟囔一句“要你管”。她撇了撇嘴,觉得一切很是索然无味。她一扭身离开院落,一群韦家的奴婢也忙跟上?。嬷嬷落在后面,招来一个小厮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小厮“喏”一声?就?跑走了。
等到韦家的人消失,贺疏弦才回到院子中。她眉头紧蹙着,心中十分不痛快。那韦二娘贸然过来,又替她带了麻烦。韦家人不追究还好?,若是他们执意追查,甚至起了歹念抹消自己,那该如何?
韦家的小厮领了命令跑腿,四处打探贺疏弦的消息,没?用多久就?将?讯息带回到了主人家。嬷嬷脸色不好?看,纵然民风开放,不甚重?视男女大防,可私会这样的事情?还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尤其是对小娘子的名声?有害。她哪里敢隐瞒?忙将?事情?禀告给了当家的裴夫人。裴夫人听得心凉,示意嬷嬷别声?张,也别轻举妄动,她自己找了韦居乐询问。
韦居乐一脸坦荡:“那贺若渝一表人才,有什?么嫁不得的?咱们家又不需要再同谁联姻,阿娘不是说我嫁给喜欢的人就?好?了吗?我还挺喜欢贺若渝的。”
裴夫人被韦居乐气得不轻,道:“真是荒唐!”
韦居乐委屈道:“怎么杜仰春去见贺若渝,都?没?被她阿娘骂?”
裴夫人:“你怎么知道没?有?”
韦居乐哼了一声?:“我关注着杜家呢。”她见裴夫人不肯顺她意,跺了跺脚,很不高兴说,“我去见阿姐!阿姐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的。”裴夫人当韦居乐是小孩子心性,哪想?到没?隔几天,韦居乐真到皇宫中拜见皇后了。
韦居乐到的时候,杨云意也在皇后宫中探望皇女。按理说,皇女要成年才能得到封号、开公主府,但圣人的嫡长女却是例外。在出生后便得萧太后赐名“天璇”,封号平阳。
杨云意对小公主兴致缺缺,主要是跟韦皇后商议一些事情?。韦居乐来后,话?题便戛然而止了。
韦居乐活泼又胆大,直言道:“阿姐,我看上?一个人,可惜阿娘不同意。”
韦皇后挑眉道:“是哪家的小郎君?郑?裴?崔?”她并不在意门?户,她的一辈子牺牲在皇宫后院,自然希望妹妹能够开心些。
韦居乐摇头:“不是高门?大户。”
杨云意笑着打趣道:“二娘总不会看中某个举人吧?”
韦居乐一脸坦荡地说“是”。
韦皇后又问:“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韦居乐道:“我不知道她的籍贯。”她笑嘻嘻地揽着韦皇后的手臂,又说,“不过我知道她叫贺疏弦,字若渝,跟阿耶阿兄们比起来,她还真是神仙中人。”
一旁的杨云意听到韦居乐这句话?,笑容立马冷了下去。
第022章 第22章
韦居乐没注意到杨云意的脸色, 怕在深宫中的韦皇后不?知道,从杜仰春替贺疏弦说好话开始说,长篇大论、滔滔不?绝。韦皇后听了半天, 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道:“敢情你就见了一面,生出心思了?人家没那个意思呢?”韦皇后跟裴夫人一样,也认为?韦居乐是小孩心性,压根没有成全她的想法。
韦居乐道:“怎么可能 !”
杨云意的情?绪骤然掀起?波澜,她很快便?藏起?心绪,不?动?声色道:“她家中已有妻。”
韦居乐转头问:“殿下怎么知道的?”
杨云意面不?改色说瞎话:“她往公主府中递送过诗文,有赠妻之作。”没等韦居乐接腔,她又说, “停妻另娶是无德, 不?管如何,二娘还?是歇了那份心更好。”
韦居乐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杨云意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当头砸落, 她怔愣半晌, 怪叫道:“那杜仰春为?什么要?替她说话?还?去拜访她?”
杨云意摩挲着杯盏, 淡声道:“兴许是欣赏她的才情?。”
韦居乐:“……”等到出宫的时候, 她垂头丧气, 一副大受打击的神色。
相较之下, 替贺疏弦挡掉桃花的杨云意心情?好上很多。她没见贺疏弦,但是贺疏弦的诗文一直摆在她的书桌上, 并往主持省试的考功员外郎孟涣处送了一份。倒不?是她不?信贺疏弦的才学, 而是若是没有贵人出面, 光有才学是没有半点用的。在长安行走, 靠得哪里是题诗援笔立就的风流才气?
或是烦恼或是欢快,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贺疏弦在长安过了个年。在很多时候, 她都是孤单的,可在长安,又多了几分?背井离乡的落寞。她总是会怀想那个和云希音同度的年,明明无情?的岁月又翻过一个年岁,但想起?来仍旧宛如昨日般清晰在眼前。
省试的时间定在正月十八,贺疏弦纵然想念云娘,也没有闲暇去管顾了,她得将一门心思投入学业中。北风依旧凛冽料峭,好在没有其他烦恼的事情?,顺顺利利到了考试的那日。每年进士试取士至多三十人,而来长安参与?省试的有千人,麻衣如雪,直到入场时,贺疏弦才生出一种“难于登天”的感慨,不?知多少人在科场上蹉跎年岁。
省试试三场,杂文、帖经、策文,每场定去留,其中首场尤为?关?键。卯时入场,等到酉时才出了考场。
出来的时候,夜色深重。
耳畔回荡着哭叫与?哀嚎,贺疏弦的心情?也被?举子们感染。如果这回没考中,她该如何?回乡吗?还?是继续在长安找寻云娘的踪迹呢?一开始时候想着,若是有科名在身,找云娘,救她于水火中要?轻松些,但在长安遭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可现在除了等待,没什么事情?是她能?做的了。
贺疏弦有些惶然,难得地买了点酒,独自回到家中小酌。醉酒后,次日起?得晚,有同场的士子递来名帖相邀,贺疏弦想也不?想就婉拒。在放榜前,她的计划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寻找云娘。
晋阳长公主府。
杨云意终于明白贺疏弦来长安的目的了,听闻她在找云希音的下落,她既是欣喜又是忧虑。萧家、贺家、杜家甚至是韦家……这短暂的时间里,阿渝沾上的权贵已经太多了。全然是善意的只有杜家,但那点善意恐怕不?支持杜审在阿渝遭难的时候出现。
“调查的事情?如何了?”杨云意问碧河。先前因为?贺钧成以及曹王府的举措,她心中生出几分?疑虑。昌平元年替定远侯平反的事情?是圣人的名义,可实际上主持的人是萧太后。当初康乐县主在曹王府以及贺家旧部的保护下假死出逃,生下唯一的儿?子贺钧成可到了现在,除了贺家旧部,没谁能?证明贺钧成就是康乐县主的独子。谢文泽过去对贺家忠心耿耿,可二十年过去了,他依旧如此吗?
碧河说:“找不?到那些人了。”
杨云意心中疑虑重重,她回忆着在贺家村见到的情?况,暗忖道:“或许相州刺史贺群知道什么。”可当初贺群就不?让查,现在会明说吗?杨云意又想到当初跟贺疏弦去拜祭她阿娘见到的墓志铭,弘农之柳,单名“蘅”,怎么看都不?同寻常。康乐县主名杨蘅,杨柳杨柳,化杨为?柳?!从贺钧成身上着手,查不?到痕迹,那从康乐县主着手呢?杨云意忽地记起?贺疏弦送她的春雷琴,她顿时有了新?的思路!
杨云意道:“去查查在先帝二十四年的时候,毛况所?制的‘春雷’琴流向哪一处!”如果贺疏弦才是定远侯遗孤,那康乐县主非要?将她当男儿?养大也是有了理由,恐怕是想等着贺家翻案,好让贺疏弦接手贺家势力。只是康乐县主去得急,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阿渝才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鸠占鹊巢的贺钧成可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