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来抿唇,心中懊恼。比起贺钧成,贺疏弦给她的感觉更亲切,可惜贺钧成将?人得罪死了,连带着她家人都?被贺疏弦疏离。
杜仰春扯了扯杨云来的袖子,又问:“你将?诗文呈献了吗?”
贺疏弦知道行卷之风,冬至至省试前,举子们走动最为殷勤,多来往于名公显宦之家。京中也有批评的声?音,说士子们浮薄。可哪能怎么样?总不可别人投献诗文,你不去投吧?
杜仰春见贺疏弦沉默不言,又殷切地开口,很替贺疏弦着想?:“贫寒士人投谒吊庆,难见主人家。可你不一样,你在清都?观得晋阳长公主看重?,那些人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不过比起那些公卿,继续走公主府的路子更妥当。”
杨云来也道:“上?无朝廷附离之援,次无乡曲吹煦之誉①。即使是奇挺之才,也不能保证必定及第,只有多做投献事。”
两位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心得,压根没?给贺疏弦说话?的机会。等到她们说累了,贺疏弦才郑重?道谢。
杨云来打量着贺疏弦,眨眼笑道:“若贺郎君及第,以贺郎风姿气度,怕是被人榜下捉婿。”
杜仰春也细细凝视着贺疏弦,直到身侧仆妇轻咳一声?,杜仰春才低下头。
贺疏弦:“……”她一脸茫然,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等到低笑声?传出,她才回神一脸正色道:“贺某家中已有妻。”
这话?一出,轮到杜仰春、杨云来惊诧了,但旋即就?是一脸了然。贺疏弦家中贫寒,不像有意仕途的士子那般及第后才成家,她家得有人帮衬些。只是杨云来坦然道:“他们要榜下捉婿,可不管你家里有没?有妻儿。”停妻另娶何其普遍?若是被公主看中,直接判你离婚。
贺疏弦说:“我志不移。”
杨云来还想?说几句,但是被杜仰春拉住了。就?算是大实话?,这会儿出口也像是风凉话?,徒增担忧而已。再者晋阳长公主虽权势滔天,可从没?传出她家强抢士人的事,想?当晋阳驸马的多着呢。高门?著姓、勋贵新宠,哪个不想?再往上?一步?
晋阳长公主里。
府上?的暗卫正尽职尽责地给杨云意说贺疏弦的事。
听到杜仰春、杨云来悄悄拜访贺疏弦,杨云意眉头倏地拧起,纳闷说:“她们又去做什?么?”
碧河说:“兴许是道谢的?”救命之恩,杜家小娘子一直记在心里呢。
杨云意抿唇:“不是已经?送过谢礼了?”
碧河提醒她:“殿下,那是您送的。”还是以杜家的名义,要是贺疏弦真的考上?了,那恩情?是要记在杜仰春身上?的。
杨云意嘀咕说:“杜相公不会在打她的主意吧?”
碧河想?了想?,摇头说:“杜相公出自京兆杜氏,通常只会与著姓联姻。”
杨云意也知道这点,但她就?是不痛快。除了在佑安寺中遥遥看上?一眼,她都?没?跟阿渝近距离接触过。而且隔着一段距离朦胧地看,也差点被阿渝发现了。如果见到阿渝,她会说什?么?她还能记得当初的事?杨云意心思?纷乱如麻,离开安阳之后日?思?夜想?,实在是难以恢复过去的自在。
碧河再问:“您要去见她吗?”
“不去。”杨云意气闷道,“怎么不是她来见我?”
碧河:“……”名帖都?送到府上?,也没?见您露面啊!想?了想?,她又进言 说,“殿下,杜娘子她们宣扬贺郎君的丰神俊逸、超迈绝伦,恐怕有不少人动念。”那些嫡出的高门?贵女,要用婚姻来妆点门?楣,但是家里庶出则可退一步,只谋个安稳。贺疏弦那张脸颇受京中小娘子欢迎,若她及第必定被点为探花郎,到时候怕是有不少人家要来“投资”她了。
杨云意怒声?道:“他们敢!”
碧河试探着问道:“那您要将?她收入公主府?安置在后院?”这事儿要传出去,恐怕殿下要遭到不少弹劾啊!至于贺疏弦当驸马,碧河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想?。
杨云意搭着眼帘,吐出一口气。她心中那股躁火熄灭,情?绪也跟着冷却下来,只有面上?团着一抹红晕,昭示着她先前的愤慨。杨云意道:“等春试放榜后再说吧。”
杨云意在发愁,贺疏弦也有很多烦恼,短短时间就?碰上?这么多权贵,还都?不是能了结的小事,是她的运气太坏了吗?听了陈留县主的话?语,贺疏弦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她这般情?况,是不可能娶妻的。如果权贵要将?她“停妻另娶”怎么办?她要毁掉容貌吗?可吏部铨选,身、言、书、判缺一不可。她可以不参加吏部铨选,在扬名后找到云娘,看她安好?后就?回安阳县去。但如果得罪权贵,她还能回得去吗?能真的不连累云娘吗?对方能挖出来的事情?会不会很多?
夜里,贺疏弦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开始懊恼自己的草率和鲁莽,可要她全?然放下云娘,她也做不到的。她不后悔来长安一趟,但是要谋取一条生路的话?,怎样做才合适呢?她拿什?么跟王侯将?相对碰?现在就?找上?杜家?不成,那点恩情?得用在关键时刻。那么晋阳长公主府,会是一个好?选择吗?晋阳长公主年二十一,未曾有驸马,应当无意声?色事的吧?
贺疏弦唉唉叹息,她翻身坐起,默默祝祷:“阿娘在天之灵,请保佑云娘平安。”云娘平安,她就?不必留在公卿满地的长安了。
虽然贺疏弦也知道向贵人递送行卷很重?要,可她也没?急着去,闭门?读书好?几天。
冬日?的长安寒风凛冽,白雪纷纷落。贺疏弦知道的权贵不多,她也有自己的计较。她先去了一趟宣阳坊杜家,不过运气不好?,杜审没?在府上?。杜家的门?童奉女主人之命殷切地邀请贺疏弦入门?做客。贺疏弦思?忖片刻,也应下了。
杜家的女眷很是殷切,说的都?是贺疏弦对杜仰春的救命之恩。她们将?功劳夸得极大,可贺疏弦是不能认的,一副谦逊的做派。从杜家出来的时候,她又去了一趟晋阳长公主府投书,没?见到公主的面,不过这在贺疏弦的预料之中。不仅仅是她一人没?见到晋阳,其他士子也一样,她仍旧会被划分为晋阳长公主欣赏的那个。
从平康坊出来的时候,贺疏弦没?回去,而是趁机散散心,顺便打探长安云家的消息。依照云娘泄露出的讯息看,云家家大业大,家中子弟众多,且有不合之势。这样的话?能缩小范围。可是她托长安消息灵通的人询问,依旧是一无所获。
难道云娘已经?搬家离开长安城了?如果是这样,那找人更是大海捞针。可那人也没?提到有云姓大户搬迁之事。还是说当初云娘给的名字姓氏是假的?如果是后者,她还有找到云娘的希望吗?贺疏弦满腹心事,神色不免郁郁累累。
贺疏弦心神不宁地回家,可距离租住的屋子有十几步远的时候,贺疏弦忽地听见呼救声?。贺疏弦眉头一蹙,她抬眸看了眼,发现声?音正从自己的住处传来。贺疏弦神色微变,循声?跑去,在院落外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趴在墙上?。她大概是顺着院子边的大树爬上?去的,眼下正落入一个上?不去下来的窘境。
少女锦衣华服,身披雪色裘衣,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她怎么出现在这里?爬的还是她家的墙。贺疏弦心中很是纳闷,她问道:“贼?”
少女见到有人过来,心中顿时一喜,可听见“贼”字她又不高兴了,愤愤地瞪着贺疏弦,颐指气使道:“帮我下去。”
贺疏弦摇了摇头,心想?这少女还真不知人心险恶。她没?说话?,绕到了正院去开门?。少女卡在墙上?不像话?,可要她将?人抱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找梯子。也不知道这伺候少女的奴婢在哪里。
少女见贺疏弦摇头走了,差点哭出来。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过来。脑子一热爬了树,可要下去她压根不敢呐。她委委屈屈地瞪着积着残雪的院子,在萧瑟的风中瑟瑟发抖。直到她听见一连串的动静,才深长脖子一探,喜出望外地看着搬来梯子的贺疏弦。
“小娘子顺着梯子下来吧。”贺疏弦淡淡道。
少女盯着简陋的木梯,总觉得它一踩就?要塌了。她看了看贺疏弦,说:“你站到墙边来。”
贺疏弦没?太明白,等看到少女盯着她的肩膀看,倏然间醒悟过来,这是嫌弃木梯不成,要她来当这个人梯。她又不是这小娘子家的仆役。她一叉手,又说:“等有人过来瞧见就?不好?了。”她扶住木梯,放缓语调,“小娘子放宽心,这梯子牢靠得很。”
少女:“……”她从贺疏弦的脸色上?瞧出自己没?有其他选择,犹豫一阵后,只得咬着唇,在吱呀吱呀晃动的响声?中,心惊胆战地往下爬。她的脸色煞白,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可贺疏弦同情?不了,她没?忘记,这人爬的是她家的墙。
“小娘子为何要爬墙?”贺疏弦问得直白,这寒冬腊月的,连摘果子的借口都?没?。
少女在贺疏弦质问下没?有半点羞赧,她在收拾情?绪后,也没?走,而是打量着贺疏弦说:“你就?是贺若渝?你为什?么只去杜仰春她家?而不来我家投送诗文,是瞧不起我家吗?”
贺疏弦:“……”她都?不认得小娘子是哪家的。不过她直呼杜家小娘子之名,一点都?不客气,一方面是跟杜娘子关系不好?,另一方面,出身恐怕也不比杜娘子差。“某不知贵人话?中意思?。”贺疏弦客气道。
少女轻哼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来。她一拍手:“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你且听好?了。我阿耶是侍中,不比杜家差。我阿姐更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我呢,在家中行二,别人都?称我一声?二娘子。”少女说话?中不乏自傲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