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听出?杨云意的言外之意，说了“璞玉”两个字，顿了顿，又道?：“可真要那样，得?尽心力培养了。”

杨云意嗯了一声，说：“所以现在琅嬛阁中的小?娘子按照年龄层次划作两批，小?的就跟平阳一样。大?的……”再看?看?吧，有的禀性已成，恐怕很难满足她们的期许。

贺疏弦点头，她跟杨云意回到屋中，并?肩坐在了小?榻上?。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在谈完政事的时候，屋中静默片刻，没等杨云意问贺疏弦“怎么了”，她便幽幽地开口说：“近来?越发忙了，邀请我赴宴的人也多了，我都没空与?你相处。”她忙着朝中政务，公主忙着琅嬛馆、琅嬛讲筵，有时候还得?进宫去，能够整日待在一起的只有休沐日，可冷不丁的，宫中又有人来?传话。

杨云意抱住贺疏弦，叹气道?：“等过些时候就好了。”思考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些可去可不去的都推了。以你的身份，他们不至于为难。”

贺疏弦又说：“萧家那边呢？说起来?，萧天承也与?杨氏宗亲往来?，我那几个表兄，都同萧天承出?去吃过酒。”她的表兄，自然就是嗣曹王府的那帮人了。杨氏宗亲只要是识相的，皆不曾降爵。嗣曹王府本就因当年贺家事对先帝怀有怨愤，如今对改朝换代之事，没什么感触。贺疏弦倒是因此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去做抉择。在嗣曹王府和公主间，她一定是向着公主的。

“面子情倒是无?妨。”杨云意说，看?那些桀骜不驯的宗室呢，哪个没被萧嗣宗率领乌衣卫查过？进了乌衣卫的审讯室，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跟萧天承维持客套的关系，也算是明哲保身之道?了。“只要他们不做萧家拥趸，日后便不会被牵连太深。”

“不过阿渝你”杨云意话锋一转，将话题带回到贺疏弦的身上?，她笑道?，“你要是不愿意萧天承为伍，那就都推拒了吧。”

梁王府。

在神皇登基后，一跃成为皇亲的一众势焰熏天，诸萧聚集在一块，时不时提起些前事，感慨萧天衡是不得?其时。萧家一脉以安国公府为大?宗，可惜啊，安国公府上?一点都不争气。话说着说着，便转移到了贺疏弦的身上?。

萧家郡王愤慨道?：“这贺若渝也不过仗着自己是晋阳的驸马，接连下了几回帖子，她都不给回复，真是给脸不要脸。”

萧天承若有所思说：“未尝不是晋阳的意思。”

“这是什么话？难道?晋阳还向着诸杨？”萧嗣宗皱眉。

萧天承道?：“他们毕竟是亲姐弟。”顿了顿，又道?，“也未必。”先前吴王、晋王前往少阳院中去探望病中的皇嗣了，可晋阳公主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要知道?皇嗣先前刺伤过晋阳，因此心中含恨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话，驸马未必跟晋阳一条心。

萧嗣宗又道?：“神皇有意置东宫僚属了。”除了三师外，太子宾客、太子詹事等也要提上?日程。

萧天承说：“皇嗣虽然在东宫，可未得?太子之名?，我们就有机会。”他原先也没有这么大?野心，可现在神皇登基，天下改姓为萧，诸杨虽然也改换姓氏，可毕竟不是他们萧家人。安国公府出?世，他承嗣萧家大?宗，是正宗嫡子，那他为什么不能觊觎那位置呢？

四月底的时候，晋王、吴王又前往少阳院探望皇嗣，之后便传出?皇嗣身体好转的消息。朝中臣子文闻风而动，再度上?书请将皇嗣迁回到东宫，再置东宫僚属。除此之外，还有零星的再册皇太子的声音传出?。不过后者?直接被神皇忽略了。

朝臣们没再步步紧逼，毕竟皇嗣回东宫也是一个极好的预兆。端阳节，皇嗣随侍在神皇身侧，还是坤始年来?，首度在群臣的跟前露脸。虽然说比之过去消减了许多，可精神气是昂扬的。端阳后，为庆贺皇嗣病愈，东宫开宴，邀请杨氏宗亲以及东宫僚佐来?赴宴，通宵达旦。杨云意、贺疏弦也在宾客中。

这酒一喝多了，有些话便不受控制得?越出?来?。皇嗣、晋王、吴王经历得?多了，倒是能够管得?住嘴，可一些备受萧嗣宗压迫的宗亲，就情绪失控了。皇嗣迁入东宫给了他们一点希望，仿佛就此得?了主心骨，在感恩激动的同时，也说出?待皇嗣登基，杀尽诸萧这样大?胆放肆的话来?。那宗亲话音落下后，宴上?顿时一寂，片刻后，众人举杯，各自怀有不同的心思，有心照不宣的认可，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惊恐。

杨云意喝了点酒，回府的时候她靠在贺疏弦的身上?，微微阖着眼，乏得?厉害。

贺疏弦低声问：“那些人糟糕了，是吗？”东宫僚佐压根不是皇嗣的旧臣，这人心如何谁说得?清呢？就连公主府，都不能说是铁桶一块，此刻的东宫就像是四面漏风的筛子，今天放了豪言，明日就会被有心人弹劾。

杨云意“嗯”了一声，说：“这事儿别插手?。”

贺疏弦点头，也是怪那些人管不住嘴，就算真有那心思，也不该说出?来?啊！杀尽诸萧倒还好，皇嗣继位在如今可是一件敏感的事情。这才见了一点曙光就得?意起来?，真是不怕死。

果?然，到了隔日，东宫宴会上?事便被殿中侍御史弹劾了。这位侍御史名?高礼，本是杨氏宗亲的恒山王的家奴，在坤始元年靠告恒山王谋反事起家，擢升为游击将军、殿中侍御史。他是萧嗣宗的得?力助手?，极为擅长罗织罪名?，朝臣对其是极度厌恶。这事情按照旧例由萧嗣宗处理，昨日参与?东宫宴会的名?单在他的手?中，他领了命令后立马一个个去盘问，就连晋阳公主府，也命崔神功走了一趟。崔神功与?公主、驸马都有旧，糊弄几句就回去了，可余下的宗亲、臣僚就没那样的好待遇了，昨日说话的、附和的，不论出?身如何，一律拿到诏狱中。

东宫中。

杨挚也是恐惧至极，那笼在心间的阴影没有消去，他的面色惨白，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第一时间想要上?书，将罪责推到别人的身上?去，只是最后被东宫僚佐拦了下来?。

家令语重心长说：“如今这事儿殿下推给旁人也无?用了，这么一来?，非但不能挽回神皇的恩宠，也会使得?诸臣心寒。殿下不用说其他的，只上?书替那些人求情便好。”顿了顿，他又说，“这事情殿下还得?同晋王、吴王通个气。”家令也觉得?人生甚是艰难，由皇帝废为皇嗣，也是破天荒的事了。当皇帝的时候不担责，别人只会嘟囔几句。可现在是皇嗣，距离还位置还有很长一段路呢，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可不能在这时候失去了朝臣的支持。

杨挚定了定神，最后依照家令的吩咐去做了。在萧嗣宗大?兴牢狱的时候，皇嗣、晋王、吴王联名?上?书，替那些被下狱的臣僚求情。只是神皇驳回了杨挚一行人的请书，一干宗亲臣僚夺爵的夺爵，流放的流放，波及数百人。而那高礼散官品自游击将军擢升到朝议大?夫，一时间风光无?两，皇亲皆避让。

第096章 第96章

原以为皇嗣从少阳院迁回到东宫, 又重?置东宫官员，是杨氏皇亲奋起的征兆，谁想到一日就被打回原形。经?此一事后, 尚在长安的杨家宗亲，恨不得锁门闭户，夹着尾巴做人。他们畏惧乌衣卫，这让高礼那样的人兴奋起来，到处在京中寻衅，仿佛将?那?些曾在云端的高官们拽下泥潭，就能让他们兴奋不已。

朝堂上人心惶惶，一些亲朋故旧被下狱的朝官经受不住, 上表请求致仕。对于那?些中低阶的都让尚书省吏部自行处置了?, 而诸如御史大夫、京兆尹这样?的高官，神皇依照惯例打回去。可御史大夫、京兆尹哪能坐得住啊？乌衣卫职权渐重?，已经?侵袭御史台、京兆府以及大理寺的本职, 他们不是梁王派系的, 迟早要被波及了。故而在上书被打回后, 又再次上书陈情。

在御史大夫、京兆尹空置后, 神皇下诏要宰臣们商议合适的人选。原本京兆尹可以由御史大夫身兼的, 哪知两个都请辞了。这得罪人的差事, 在这会儿怕是没有?谁愿意去干。可要看着积极谋求当京兆尹的萧嗣宗，宰臣们又很难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功。政事堂中没有?商议出结果, 杜审、韦兆庭等倒是不约而同地选择密奏。

“这京兆尹和御史大夫怎么扛不住重?压？”蓬殿中, 杨云意看到政事堂递来的宰相上书, 眉头皱得极紧。

“其实擢升一些锐意向上的新进士更好, 只是他们的资历还不够。”萧道清转向杨云意，笑道, “瞧你?这神色，是提名了?驸马？”

杨云意将?折子放下，叹气说：“是。”萧天承那?派的人呢，提名的是萧嗣宗，而韦兆庭、杜审他们提名了?阿渝。

“你?是怎么决定的？”萧道清深深地望着杨云意，又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杨云意说：“可如今已经?走到前?头了?，没什么躲避的必要。”

萧道清温声道：“人心动摇之际，可以威制天下，可一旦归于清平，便不必再任刑罚。”

不到三?日，制诏便从宫中出去了?，改门下黄门侍郎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加同平章事，至于原先的左监门卫将?军之职，仍旧保留。出将?入相，不过如此。贺疏弦拿到了?告身，很是慨然。她在京中短短几年，是抵达了?别?人一生未必能够走到的终点。

“你?要小心。”杨云意替贺疏弦整衣冠，殷切地叮嘱。

贺疏弦郑重?地道了?声“晓得”。

这身任京兆尹后呢，贺疏弦立马就遇到了?一件事情。却是千金公?主杨云慎家的人来击鼓。这千金公?主是先帝第三?女，寡居多年，闭户不出。先前?东宫宴会，她也不曾露面。可这样?一个人，在这时候命人来敲京兆府的鸣冤鼓了?，贺疏弦自然不能不去问。

击鼓的人引入堂中，贺疏弦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却是要状告如今势头正?盛的高礼纵容家中豪奴放肆，遇公?主车不避就算了?，还打伤了?公?主府的奴婢。这事儿万年令不敢管，至于乌衣卫那?高礼是乌衣卫将?军萧嗣宗麾下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动手？

这事儿贺疏弦要处理，只是此刻容不得她去多想。按照千金公?主家奴所言，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千金公?主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她上任了?才来报官，是想试探什么吗？又是出自谁的授意？

“驸马，千金公?主的亡夫是钟家的。”暗卫长琴暗暗地提点中，京中人际关系颇为复杂，说是保护驸马，但其实以驸马的身手用?不着她。她的任务其实是刺探消息、理顺盘根错节的关系。

“钟家？那?就是太傅钟长元了?？”贺疏弦了?然于心。不论如何，事情都是要处理的，贺疏弦派遣京兆府的观察去高礼家抓人，不出意外，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挡回来了?。高礼给的理由很是敷衍，说他们府上根本没有?那?个人，至于查是一点都不让查的。等京兆府的人一连去了?几趟，高礼不耐烦了?，直接说是乌衣卫的事，与京兆府何涉？语调中已经?藏有?几分?威胁之意。

从下僚翻身，便阴谋作践公?卿，做出什么事都算合情合理。贺疏弦派人找了?几回都没结果，她便亲自前?去了?。也不知是烦了?京兆府还是如何，等贺疏弦率人抵达的时候，高礼家中聚集了?十几个乌衣卫。在乌衣卫最初建制的时候，招募的人都是经?过层层考核的，那?些人都是崔神功、赵宗成的亲兵，萧嗣宗上位后，无法任心如意地调遣，故而他又招募不少市井无赖充当乌衣卫，将?风气整得极差。在高礼家中的乌衣卫，就是萧嗣宗后来招揽的，见到京兆府的人马也不怕，嘻嘻哈哈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