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许景贤缓缓蹲下身,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白衬衫,黑西裤,皮鞋蹍灭烟头,破碎的片段慢慢拼凑,耳边传来海浪声,许景贤使劲眨眼,场景骤变,又回到校园,他站在校园走廊,突然找不到教室哪一间。

又是一阵大风,窗沿上的荷花书签被吹跑,扰人心烦的香味终于散去,渐渐地,许景贤胸口阵痛消失,他扶着窗台站起身,从想起自己的名字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老挝的琅勃拉邦,接着想起陈裴枝,想到他一滴泪挂在睫毛上,低头时垂落在面汤里。

许景贤眼皮猛地一眨,右眼变出三个褶,大小眼了。无法言说的自责戳中心口,他放下菜刀,余光瞥向菜板,不知从哪来的划痕深深印在上面,记得昨晚没有剁骨头,那些划痕从哪来的?

许景贤双手撑着灶台,努力回想,记忆却停留在陈裴枝哭的瞬间。少爷最近经常哭,飞机上拉着他手说自己不好,做饭的时候背着他偷偷抹眼泪,吃饭眼泪掉碗里,再后来…记忆被彻底抹去,头痛欲裂。

一墙之隔的陈裴枝受到地板上的荷花香味影响,昨夜记忆全无。他从地上醒来,肩膀硌得生疼,捶了捶背,想不通今天会有太阳,手机在此时轻微震动,他望着床头柜,瞳孔聚焦,倏然想起自己到了琅勃拉邦。

下飞机后的记忆如开闸洪水涌来,他费力地起身,走到床边,点开手机,没有新邮件提醒,江桢的短信传过来,看时间刚好是半小时前。

陈裴枝眼睛有点肿,屏幕开了深色模式,亮度调到最暗,还是得眯眼看文字。

“哥们,我问你个事,假如你高中同学以前很牛,考试竞赛什么的样样压你一头,但是过了几年再见他,他跑到学校门口扫大街,你觉得这正常吗?”

陈裴枝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想起江桢的手机壁纸,问:“你回国了?”

江桢秒回一个苦瓜点头的表情包。

“见到壁纸上那哥们了?”

头顶一直正在输入,片刻却只出现一个黄豆脸小人摊手为难的表情。

陈裴枝了然,江桢这个人纠结犹豫,许多悬而未决的决定早在多年前就该定下,他这次回国也算是给那些熬夜焦虑的日子一个答案。不过自个脑子居然能转这么快,那为什么一旦涉及到许景贤大脑又变成胡辣汤,甭说千张海带搅在一起,噩梦惊醒,舌尖莫名泛上苦咸的滋味,陈裴枝舔了舔唇,输入道:“他陪他一起扫大街,说不定明天就能扫出感情。”

“不是,我们不是你想得那样。”

陈裴枝发了个“呵呵”表情包,道:“你在否认对他的感情吗?”

江桢嘴硬:“我回国是因为他吗?”

“不然呢?”

“陈同志,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懂吗?我为祖国的绿化做贡献,懂吗?”

陈裴枝看他绕这么一大圈子,一句重点没说上,替他把“主人公”请回来,道:“懂哥,你今儿扫大街遇到他了?”

江桢只字不提,继续绕圈:“你为什么不惊讶我跑去扫大街?”

“江策展人,您老不是经常说再和设计师打交道就是狗吗?”

江桢沉默半秒,突然跟他闲扯:“我回来的飞机上碰到一堆小孩,那群小孩的哭声跟弹簧差不多,一碰就哇哇哭,一个哭完,另一个接着哭。”

“哦。”

“太敷衍了,哥们。”

你大爷我能回就不错了。陈裴枝磨着后槽牙,道:“所以你今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桢先发了个笑脸,道:“就想和你分享一下我的高中同学掉下神坛,陪我一起扫大街。”

“他本来就不是神,你非给他架在高位上。”陈裴枝发完一条又在下面补充,他只有在劝别人的时候看得最清楚,“喜欢就去追,人和人没有生殖隔离,人和神应该有,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靠,你看的什么杂书?”

“某江二十年前热文,不懂艺术的玩意。”

“老古董,你丫就活在过去吧。”

“我活在过去,我?你忒么想多了。”陈裴泽像是被戳到了痛点,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到一半又删掉,他陈大爷跟这小子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没活在过去,也没活在当下,他大爷活在药物堆砌的世界里,趁清醒的时候不去找许景贤,跟江桢臭贫什么?

陈裴枝想清楚,麻溜地收起手机,理了理衣服,推门的瞬间和许景贤撞了个满怀。抬头,装满“胡辣汤”的脑袋不清醒,第一句就是:“你昨晚背着我去割三眼皮了?”

许景贤不搭话,拽住他手腕。

“昨晚家里进贼了。”

第一百零八章 水中花(3)

一时迷惘。

手机再次震动,陈裴枝愕然,甩开许景贤的手,低头看屏幕。

江桢发了一长串短信,找不到重点,他攥紧手机,一行行地看下去:“我再跟说特逗一件事,我爸早上打电话来骂我,我没搭理,过了一会儿之前合作的工作室又给我打电话,说要谈新项目,我都没来得及说我回来建设祖国了,他们就开始跟我扯这次对接的纸张创意公司有多牛逼,说什么创办于一八六七,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大清啥时候亡得来着?哎,太久没回来,初中学的那点东西全忘了。”

屏幕划到底,陈裴枝眉毛一高一低,第N次确认江桢说的废话,却不愿收起手机,甚至不敢抬头多看许景贤一眼。他的大脑像打过预防针,本能地逃避,避开后脑勺的阵痛。

但操蛋的事摆在面前,不去看,它会自己跳上来,真忒么变成复活节彩蛋,敲开蛋壳,不晓得会蹦出长耳朵的卡通兔子还是亮着倒计时红灯的炸弹。

十八岁之后,混账日子没给他逃跑的机会。

许景贤默默打量他家少爷,从陈裴枝红肿的嘴唇到脖子上多出来三道指印,咽下满腔愁思,重新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发烫,又摸了摸他额头,放软声音道:“别担心,我就通知你一声,早饭我做好了放桌上,你先吃,我先去后院调查。”

许景贤松开手,转身离开,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冲锋衣下摆皱巴巴的,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是这么离开,温柔地,简单地说一句我先下楼等你,陈裴枝背上书包下楼,保镖架着他坐上车,后视镜里不知是校服还是冲锋衣的影子,阳光太刺眼,他有点记不清了,总之三年后再见面,老宅没变样,书桌上的练习卷被装进一个塑料箱里,边角皱巴巴的,首页标题停留在某年暮春,某个平淡的早晨。

陈裴枝揉了下后颈,叹气,“预防针”白打了,回忆涌上来待会肯定头疼,怎么样都是个疼,不如搞清楚状况。他推门出去,许景贤没走远,对着背影喊了声他的名字:“许景贤,我醒着,你说,到底什么情况?”

许景贤在玄关检查弹夹,金属扣咔咔响,陈裴枝费力地集中注意力,听他道:“等我下楼查清楚再告儿你,先去吃饭。”

“你不陪我吗?”

“不了。”许景贤将手枪别到后腰,开门下楼。

陈裴枝喉咙发紧,忽然害怕推开那扇门,门口出现一群保镖带他离开琅勃拉邦。

绝不能离开许景贤。

他已经没精力再熬三年五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