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没有。
那必定是自己在飞机上做了什么。他陈大爷还想靠完美形象钓着许景贤,这下连人带鱼竿都掉沟里了。陈裴枝绝望地闭上眼,想到车上许景贤抓着棉签和消毒水的模样,心脏突然抽痛。
那时许景贤眉头微皱,眼底藏着紧张,陈裴枝能感觉到许景贤心底装着自己;眼下许景贤目光落在灶台上,双眼皮褶子很深,很疲惫,眼底没有自己。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绕不开这个问题,陈裴枝却不敢开口,与生俱来的敏感加上多年来被梅清文打压,养成自卑的性格,一时半会改不掉,心里藏着很多话。
以后还能见到这样的许景贤吗?
算了,他一定对自己失望了。陈裴枝叹了一口气,陷入雾霾般的情绪里,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他的左脸贴在膝盖上,歪头看着人,两个人一上一下,一如往昔般挨着很近,心却离远了,陈裴怕听到想象的答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没有看许景贤一眼,回屋拿上衣服,洗漱,睡觉。
在他没有察觉的角落,亮起一道微弱光束,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一百零六章 水中花(1)
窗外的蝉鸣叫得愈发急切,明明不是盛夏,窗沿竟趴着两只萤火虫。陈裴枝觉得刺眼,又不能下床把它们赶走,刚才试了好几次,次卧窗户上锁,像高三的教室,只能推开一道缝透气。
难道有人在这跳过楼吗?陈裴枝下意识地触摸后颈的伤,白纱布叠了好几层,他想撕开医用胶布,指尖一颤,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伦敦漫长的雨季,黑车穿过Waterloo桥洞,许景贤递出的葡萄味奶糖,他没有接,后来登机,雨打在舷窗上,许景贤掀起挡板,瞪红双眼,仰头,窒息般对视。
他为什么表情痛苦?
陈裴枝盯着掌心,恐惧在心底放大,他真的掐了许景贤?不对,网上的心理医生说过他这种病只会伤害自己,不可能,也绝不可以伤害许景贤。
陈裴枝不自觉地摇头,脑门汗津津的,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噩梦。
噩梦。
梦都是反的。陈裴枝在心底重复三遍,倒回枕头上,恐惧混合着焦虑睡不着,他翻了翻床头柜,没有安眠药,窗外的格桑花落了两片花瓣,石子铺成的小径上出现三道黑衣人影。
走在前头的男人举起消音枪,对准门闩,按下扳机的瞬间身后两人一齐摇头制止。围在中间的矮个子男人翻出螺丝刀,几番操作,门无声打开。
举枪的男人勾了勾唇角,随手丢给矮个子男人一张万元支票。隔壁瘦成萝卜干的男人握紧拳,他手里的螺丝刀没处使,硌得手疼。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穿过一楼走廊,二楼厨房开着灯,许景贤握住菜刀,站在油烟机前,似乎劈开了什么东西,“碰”的一声响,楼下三个人停下脚步,躲进楼梯阴影里,抬头,蓦地对上许景贤冷冰冰的眼神。
为首的男人表情比他更冷,收起枪,掏出透明喷雾,像是猜准许景贤会神志不清似的,打手势示意身后的人戴上面罩,对准他脸一顿喷。
次卧窗户紧闭,空气不流通,陈裴枝仰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荷花香,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回到了什刹海,站在柳树下,年轻的脸迎着太阳,后海水波荡漾,世界明朗。
卧室门悄悄推开一道小缝,男人打开瓶盖,将透明液体倒在地板上,他蹲下身,等了约莫十五秒擦干地板。
荷花香味愈发浓烈,陈裴枝很快陷入漫长的恐惧,仿佛刚才的什刹海边的光明只是他的回光返照。
我真的要死了吗?
死在异国他乡,谁给我收尸?不,我不能死,回国再说,回家再说。
可是家在哪?我真的有家吗?
悲观的情绪成倍激增,陈裴枝抓住脖颈,试图呼吸,但手却不听使唤,紧紧掐住脖子两侧的血管。大脑在无声地抗议,喉咙痉挛,陈裴枝筋疲力尽,滚下床。
响声惊动门外男人,他掩住话筒道:“对,喷雾气味传进卧室…没,我没出面…窗户关着的,我站在门口,他没看到我就发病了。”
男人朝身后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瘦高男人抿唇,转身走进厨房,五指张开,和矮个子男人比划钞票五五分。
矮个子男人摇头,瘦高男人皱眉,想开口,矮个男人朝他使眼色,提醒他:“你丫这个时候开口,不怕老板开枪崩了你?”
瘦高男人咬牙,在厨房里转悠一圈,最后什么时候也没说,看向门外。
隔着一扇玻璃门,为首的男人继续打电话:“于慈法师这次提供的致幻剂效果真不错,下次给我们公司的合伙人试试呗。”
“不行?凭什么?我冒险替你们跑一趟,分我点药都不行?……靠,你忒么打发叫花子呢?不给我现在就走,明早就告儿陈裴枝,你们这群老头子干不过梅清文,合起火整她儿子。”
“……别跟我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没证据。”
拉扯半晌,电话那头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把胸口藏着的陈年郁结都叹出来。男人拿远手机,喋喋不休,电话那头提醒他药效快过去,男人当仁不让,收起工具包,转身要走,对面听到开门声,终于妥协。
男人打开录音功能,录下保证话,不紧不慢地走到厨房,戴上手套,拿出仪器测量许景贤的血压和心跳。
昏迷中的许景贤眉头微皱,手里还握着菜刀,刀柄刚开过刃,泛着银光,刀面出现三两根红色线头。
男人挑眉,看向灶台。
粘板上放着一条崭新的红绳,断成两半。
男人摇头,以往都是拿剪刀断姻缘线,你小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仪器发出“嘀”的一声,他记录完许景贤的数据,转向次卧,没有走进去,站在门边观望。
陈裴枝满脸泪痕,双手抓着头发,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他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红绳。
男人冷笑一声,回到厨房,将菜板上断掉的红绳揣进兜,随后走到许景贤面前,取下刀面上的红线头。他似乎想要制造某些记忆混乱,留下一张巴掌大的荷花书签,夹在窗户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男人拍了拍手,小弟应声,和他一起消失在漫漫长夜里。
第一百零七章 水中花(2)
天蒙蒙亮,海风吹散阵阵荷花香。
许景贤睁眼,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眯细双眼,从刀面看到自己的脸,怔了半秒,握住刀柄,于空中无声挥舞。
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许景贤凝眉望向半开的窗户,荷花书签插在窗沿夹缝中,不仔细看,以为是一片飘零的树叶。许景贤盯着一处看久了,视线缩紧又失焦,看什么都像是三百度近视眼。他缓缓靠近,刚好遇到一阵风,“叶子”哗啦哗啦地响,像风吹动书页的声音,许景贤伸出的手往回缩,这个动作他做了很多次,为什么这次没有出现那个少年的背影?
许景贤转身,想去寻找那个人影,却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声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荷花香,许景贤怔住,心里想那个人应该穿着校服,左肩背着书包,右手插兜,每次都想双手插兜,仰头朝小吃摊走,但他的书包总下滑,最后烦得不行,朝身后招手,把书包丢给自己。
少年回头时,许景贤的心脏骤然抽痛,看不清人脸,他捂住胸口,心跳快的不正常,像是有什么情感被锁住,某地多雨,铁锁生锈,钥匙落在某一年的夏天,谁也没机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