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第一百零四章 镜中月(2)

窗外偶尔有蝉鸣,陈裴枝盯着许景贤的背影,鼻尖泛酸,想哭。

果然脑子里装的是胡辣汤,他用力揉一把脸,搓掉乱七八糟的思绪,再抬头,脸就像被村口的大黄狗舔过,说不上来的潦草。陈裴枝斜眼看窗户,眼下泛起浅红,像是谁给他画了道吸血鬼眼线。

这该不会是药物新出后遗症?陈裴枝悔不当初,抓了抓卷毛,额头露出来,泪沟明显,占据小半张脸。他忙把刘海放下来,想了想,又把卫衣帽子扣在头顶,总不能等许景贤回头的时候问他为什么眼眶红了,他说被自己丑哭了。

屋里泡面香味渐浓,许景贤关掉煤气灶,陈裴枝上前帮他解开围裙,许景贤掀锅盖的手一顿,回头,打量他道:“你冷吗?”

“不冷啊。”

“那为什么要戴帽子?”

“呃,我的帽子刚刚对我说,它特别想念我的头发,你懂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帽子想跟头发锁死,我这个做老大的也不好棒打鸳鸯对吧。”陈裴枝两手一摊,说得一本正经。

许景贤皱眉,问:“你出现幻觉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下意识地想十八岁的陈裴枝不会对他说胡话,怎么二十五岁变了样?还是陈裴枝本来就是这样,自己脑子短路忘了某段记忆?不应该啊,失忆不代表忘记少爷的性格,许景贤揉了揉后颈,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

陈裴枝听不得“幻觉”这词,压了压帽檐,哼道:“你丫没听出来我在胡扯啊?怎么越长大越不好玩。”

许景贤小声嘀咕:“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没变。”许景贤语气平淡得像一碗没加盐的排骨汤,转身掀开锅盖。

热气氤氲,陈裴枝歪靠在冰箱前,大脑突然塞进一堆乱七八糟的往事,他怕当着许景贤面哭,直接道:“我第一次回国,你不在家,半夜特馋桃李的豆小朵面包,开车在街上转悠半天,从罗森逛到苏果,没找到一家有存货。后来回家躺床上找了跑腿代购,那小子给我送到大门口,保镖养的那只藏獒没拴绳,追着他跑,幸亏他摩托车油箱是满的。”

许景贤欲言又止,陈裴枝给了他一个但说无妨的眼神。

“其实老宅对面的711就有豆小朵。”

“靠,我哪知道家门口开了711,我忒么多久没回来了,上次吃豆小朵还是在高中小卖部,当时就在想豆小朵只供给祖国的花朵吧?我们这群可怜的大人想吃还得翻学校围墙,要是倒霉被保安抓着了,估计还得蹲两天派出所。”

陈裴枝盯着玻璃窗上的倒影,自嘲道:“你说我要是真翻墙被抓了,我妈去局子里赎我,会不会把我骂死?她老人家在外面开赌场卖假药,啥事没有,她亲儿子嘴馋跑学校买红豆小面包给抓了,这事说给执勤的警察听,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扭头给我铐进精神病院进修两天?”

他说得有板有眼,许景贤心里嘀咕,少爷什么时候编故事能力一流?

他想让陈裴枝变回以前的样子,不过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子。许景贤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大多模糊,斑驳的色块在眼前胡乱的飘,他越发不记得少爷当初的模样,想放弃,抬头看,心底却有个声音叫嚣着找回少爷。

许景贤表情不变,盛了面,端到餐桌上,道:“行了花朵,吃饭吧,回国给你买一箱豆小朵,包你吃到腻。”

陈裴枝踏着拖鞋走过去,身子歪在桌子上,一手支着脑袋。

许景贤在心里画了个勾,坐姿没变,少爷回来十分之一。

陈裴枝嗦了一口面,抬头,嘴巴红通通的,忒么又想哭,科学与玄学都没法解释他这会看到许景贤的脸,心就像被丢进伦敦某条老街的下水道里,不见天日,悲观的情绪充斥大脑,仿佛许景贤就是遗憾的代名词。

“你怎么了?”许景贤在心里把刚画的勾擦掉,默默记下:二十五岁的少爷爱哭,面条刚吃一口,眼泪汪汪的,他左脸颊上还有两道泪痕,估摸背着自己哭过一场。

陈裴枝压低帽檐,忘了吊灯对着脸照,除非戴口罩不然粉饼也遮不住脸上的泪痕。

他装作被面条辣到的样子,打岔道:“你背着我去味千拉面偷宫崎辛面配料表了?面条为什么碎成渣渣?还有这汤底你不觉得很咸吗?”

“我又不是痞老板,哪有闲工夫偷配料表。”许景贤低头拌面,筷子抓得很远。

老辈说筷子抓到顶,小孩长大后离家远,如今他们离家千里,半生漂泊,路上至少能搭个伴。

陈裴枝大脑自动生成消极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啪嗒”掉进碗里。

“你……”

他面上还在逞强,迅速抹干眼泪,“别管我,我只是被你做得面条咸哭了,不对,辣哭了而已。”

我放辣椒酱了吗?许景贤脑子记不住事儿,回头看,灶台上只有盐忒么连菜籽油都没有。

第一百零五章 镜中月(3)

陈裴枝胡乱抹了把脸,忒么太丢人了,谁家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老爷们对着面条掉眼泪,林黛玉来了都得捂嘴笑他没出息。

陈裴枝一手扶额,将碗推到一边,钻到桌子下面系鞋带。他刚蹲下,彻底傻眼,忘了脚上的拖鞋来自伦敦,并非家里那双躲梅清文专用的“鞋带拖鞋”。

自己这是怎么了?半小时前发生的事跟自来水一样哗哗流走,往事却蓄在水缸里不停翻搅,搅乱了心智。

手机在兜里轻微震动,他没看新消息,点开浏览器,暗忖:现在上网找百度医生,他会被确诊健忘症晚期直接拉去火化吗?陈裴枝整张脸埋进臂弯里,算了,在这火化不值,他收起手机,思绪又绕到桌子对面。

他蹲下来这么久,许景贤为什么没有反应?陈裴枝探出半个脑袋,许景贤根本没有看他,直愣愣地盯着灶台,半天没眨眼。

他在看什么?陈裴枝撑着脖子望过去,四袋泡面调料包摆在水池边,难怪这面齁咸,不过许景贤常年爱吃醋,什么改吃盐了?陈裴枝心底的异样感愈发严重,难道飞机上发生了什么?

他抱着膝盖思考,飞机上的记忆断断续续,模糊的人影从眼前闪过,绝望感如约而至,无法呼吸。然而快下飞机时,他大脑灵感一闪,像是谁把一罐薄荷糖倒进他嘴里,清凉感直冲天灵盖,陈裴枝渐渐认清眼前人,知道药物后遗症快过去,如释重负。

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陈裴枝扯着裤子上的线头,扯出一个小洞,手机再次震动,他直接关机,继续扯线头,膝盖上的淤青露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想不起来,要不要问问许景贤?

陈裴枝抬头,许景贤坐着没动,手上还握着筷子,眨眼的频率堪比海边的王八。陈裴枝盯着他手,许久没挪开视线。

许景贤是左撇子,写作业和举枪都用左手,陈裴枝以前问他英语单词背不掉,罚抄会不会左右手开弓,小许景贤那会酷酷地说可以试试。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不记这茬?

陈裴枝往兜里一掏,没摸到笔,耸耸肩,高中毕业后谁还能随手掏出一支笔?他嘴角微微下撇,盯着许景贤的眼睛,那里没有自己的倒影。

换作以前,许景贤肯定会拉自己站起来,或者蹲下来问怎么了,今天怎么变成这样?难不成自己在飞机上失态吓到他,或者说他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

许景贤能吃什么药?这小子八百年才生一次病,感冒发烧硬扛,小时候还知道在脑门上贴个退烧贴,长大之后999感冒灵逼着他才喝。

陈裴枝晃了晃脑袋,摸到后颈上的白纱布,伤口疼的“嘶”了一声,这忒么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按住伤口,疼痛加剧,记忆仿佛丢了一块,他没空去找,心想许景贤顶多吃两颗褪黑素倒时差,这年头有把人吃成雕塑一动不动地安眠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