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下管不了陈志有没有耳背,会不会听到他们说话,一颗心扑在许景贤身上,满脑子都是你丫在赌场宿舍装林黛玉,那我也装,爷们给你来点不一样的,吓不死你。
陈裴枝迅速变换表情,走到许景贤面前,眨着一大一小的狗狗眼,“许景贤,你误会我了,我想说如果我变成刺猬,你就不能像刚才那样抱我了。”
陈裴枝和别的小妖精不同,他从不夹着嗓子说话,尤其说黏糊话的时候刻意装爷们,压低声线,听上去特正经。
许景贤喉咙一哽,被撩的半天说不出话,他想变回麻袋把陈裴枝一骨碌抱起来,但又怕少爷拿鞋底敲他脑门,让他滚一边去。
陈裴枝继续发力,鞋尖抵着鞋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布置得像江南茶餐馆的就诊室秒变欧美黑帮电影,仿佛此刻有个酷炫狂拽的老大站在甲板上对小情人说,你看,这片海,那片山,都被我承包了,你也被我承包了。
许景贤嘴唇轻轻颤动,嘟囔道:“少爷,你这是逼着我喝中药吗?”
陈裴枝嘴角一抽,什么玩意?什么中药?同性搞基药?呸,不会是“兄弟抱一下,还是好兄弟”牌中药?
世界上真有这玩意吗?哪个闲得蛋疼的基督教徒愿意整这玩意?
算了,管他呢,反正逗一下许景贤很爽,陈裴枝头脑风暴完,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他满意地点头,还没开口,陈志突然发话了,“患者平躺上床,头对着牛骨法器。”
牛骨法器?……法器?
许景贤猛然回头,脸色煞白,怔忡地盯着藏在柜子里,这会被陈志搬出来的半人高牛骨黄金法器,璀璨的蓝宝石点缀在骨头缝间,许景贤呼吸发紧,头炸开般疼。
渐渐地,寺庙外,森林深处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看到了很多秃头和尚,站在床头,喋喋不休……
第二十七章 凡尘往事,旧梦不散
“许景贤,喂,许景贤你怎么了?”变故发生得太快,陈裴枝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
他抻着床沿缓了片刻,再抬头,许景贤眼神空茫,盯着床头的牛骨法器,踉跄后退,后背抵在石桌上,闷的一声响,花瓶晃动两下,滚到地上,碎了。
陈志视若无睹,拿起镶着翡翠的玻璃盖子灭了瓷缸里的蓝色火焰,手中的银针烧过头了,针尖发黑,他低头仔细地擦拭。
陈裴枝心一下子揪紧,不管胸口刺痛,呼哧带喘地拉住陈志的袖子,朝许景贤那边道:“老头你不是医生吗?你……你快去看看他。”
陈裴枝自个不敢上前,嘴唇发颤,心慌到快要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两年前,他在梅清文的游轮上见过发癔症的人,那人怔怔地盯着一个角,随后把一桶汽油浇在自己身上,满甲板的跑,嘴里振振有词,什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我丈夫,还我钱,最后梅清文勾勾手指,手下一枪毙了她。
古朴的就诊室里没汽油,许景贤缓缓走到墙角,蹲坐在地,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耸动。
陈志脸上露出和于慈法师一样的笑,皱纹深深,黄牙整齐地露出来,“不打紧,许景贤只是想家了而已。”
“什么?”陈裴枝回头看他这副缺德相,一个不留神,陈志左手捏住银针,往他后颈某个穴位上一扎,刹那间陈裴枝大脑变得空白,腿脚发软,趔趄倒下。
“咚”的一声响,地板扬起灰尘,许景贤抬头,一片花白的景。
陈志点了两柱香,各放在他们面前,转身从后门出去。
白烟缭绕,好似某种特殊记忆的连接线。许景贤轻触脸颊,没有眼泪,白烟熏的眼睛疼,仿佛非要他哭出来,哭着为某人报仇,为某人离开陈裴枝,为某人搅翻成明集团,夺回二十年前的产业……
诡异又莫名的情感压在胸口,许景贤耳朵嗡嗡响,像失聪的人突然摘掉助听器,世界只剩电话占线般的嗡鸣。
渐渐地,童年的记忆接踵而至,许景贤眨了下眼,记忆回到二十年前,四岁那年。他看见穿西装的男人和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的女人正对他笑,笑容很暖,家的感觉。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金丝绒礼盒,打开,软垫上平放一个金锁,锁心雕刻八瓣莲。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笑,拧开金锁上的一粒旋钮,露出空瓶子,瓶底有张纸条,男人掏出来,里面藏着两枚银针,针头发黑。
两人拿起针,戳破指尖,将血滴进瓶子里,轻轻晃动,接着远处响起一阵梵音,木鱼声阵阵,僧人诵读经文的声音由远及近。
许景贤闻到了苏合香,和弥陀寺内的香如出一辙。
男人将血瓶放回金锁里正要为他带上,许景贤想躲,但回忆里的自己笑盈盈地伸长脖子,下一秒梵音戛然而止,男人伸来的手化作一缕烟,小许景贤浑身一颤,埋进女人怀里,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女人一样的眼睛。
“妈妈,爸爸去哪了?”
女人哭了,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抱着许景贤上楼,锁上门闩,潮湿的阁楼散发一股霉味,和干燥的北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景贤眉头紧皱,这是哪里,为什么和B市不一样?
女人盯着窗外,眯起眼,抱紧四岁的自己。
暮色四合,红蓝警灯交错,许景贤在一堆头发丝中望见楼下风景急剧变幻,强光打过来,照亮女人眼角那颗没擦干的泪。她捧住他的脸,嘴唇微颤,想说什么,楼下传来一阵枪响,她脸色煞白,所有的话都变成一句:“要为爸爸妈妈复仇。”
四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提复仇?离别不该说我爱你吗?
许景贤感受不到爱,可胸口却沉甸甸的,好似有针剂打进他体内四肢感受到父母的爱,可脑海里对于亲情的概念依然空白。
远远地,他看见纷乱的火场,女人折返回来,抱着他躲到荷花池畔旁,记忆和弥陀寺那日重叠。
须臾,女人的影子化作一道灰,许景贤从虚无的空间与年幼的自己对望,仿佛他们之间横着一块透明的磁石,许景贤的虚影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最终抵不过时间的磁力,钻进四岁自己体内。
荷叶轻晃,灰散了,他手里的荷花随风乱飞,淡粉色的花瓣飘荡在记忆里的每一块角落。
许景贤压下心底那股念家的小火苗,可爸爸妈妈抱着自己的温暖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按压胸口,心脏怦怦跳,他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以往对家的观念很淡,可眨眼的工夫心被一阵莫名的酸涩情绪填满,想回到过去,想找到家破人亡的秘密。
他再抬头,看见的不过是白墙上挂着的书法字,潦草的行书一眼看不懂,垂眸,面前是暗红的花梨木桌,桌后躺着一个人。
前尘如烟,他看清地上的人是陈裴枝,心底的那团火苗燃得更旺,身体本能地想让他远离,或者抓起地上的瓷瓶碎片划破陈裴枝的手臂,让血流尽,让他没命。
远处,不知名的风吹灭了屋里的烟,窗户大开,许景贤眼神慢慢变清明,他大口喘气,扣着指甲缝里的软肉,针尖般的刺痛狠狠扎进心底。
许景贤脑内有根弦突然崩断,转瞬挣脱开体内那团火的束缚,跑上前,抱住陈裴枝。
许景贤微瞪着眼,看着昏迷不醒的陈裴枝,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四处望望,不见陈志身影,许景贤后知后觉发现被他摆了一套。
可他为何这么容易上当?
许景贤凝眉望向床头的牛骨法器,陈志身边仿佛有个磁场连接着他脑内某个神经,虽说他救了陈裴枝,可这世上不缺人才不缺妙手神医,但偏偏就他一人让自己跌进回忆的漩涡,每次都会想起父母,还有那不是金锁就是大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