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寻麟被钉死在原地,一步也不能追出去,他神情恍惚垂落目光,去看自己那好好的没有被刀刃刺穿的胸膛,恍惚间,他又回到了被祝青柃拿蜻蜓发夹刺伤的那天,那样直截了当的恨意,直叫人生不如死。
全完了。
他的家,他的爱,他的祝青柃,都将在今夜烟消云散,只剩他一个。
他害死了祝福儿,他不敢再奢求祝青柃的爱,更不敢再对他强取豪夺,这样的血海深仇,非要祝青柃亲手杀了他,他才能觉得痛快。
祝青柃按照医生给的指示,失神落魄地到太平间去找祝福儿。
白布将祝福儿从头盖到脚,他不敢掀开,他多想这下面躺着的不是祝福儿,可他们从小到大那么要好,即使隔着这层白布,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下面是祝福儿,是他的姐姐,是对他最好的姐姐,是他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哀泣声落,祝青柃隔着白布,一把抱住了尸身早已冰凉的祝福儿,撕心裂肺地叫:“姐……姐,是我没用,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救你,都是我的错……你不在了,我也没家了……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冷不冷啊?你一个人走黄泉路,会不会孤单?你那么胆小,在路上害不害怕?姐,你走慢点,你别怕……别怕……”
他泪中带笑,红痣如彼岸花一般开在他脸上,绮丽又诡异,“你等等我,等等我吧,姐……”
无尽的话被哭声吞没,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迷迷糊糊,一夜噩梦到天亮。
再睁开眼看见面如土色的祝福儿,他顿时被抽干了力气,滑坐在地上静默地流泪,原来不是噩梦。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噩梦。
他想醒来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醒来,生不能结束噩梦,那就去死。
可是他也第一次去,他怕找不到祝福儿,怕自己孤身一人游走,生也孤独,死也孤独,那就找个人陪。
有人说过的。
说过黄泉路上见。
他害死了姐姐,就该偿命。
在蓝毗那的仇,拆散他和孟将行的怨,让他屈居他身下的恨,桩桩件件,他都要他还。
疯狂极端的毁灭欲把祝青柃的理智烧成灰烬,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走出太平间,坐电梯上楼,打开门,段寻麟跪坐在地板上,整夜没动。
看见祝青柃去而复返,段寻麟恍若死而复生,脸上有了活人的表情:“柃柃,你回……回来了?”
祝青柃面无表情地走到段寻麟身边,他弯腰扶起段寻麟,抬手沿着段寻麟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摸,摸到唇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自动贴上,轻吻了一口:“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去洗漱,送姐姐去火化下葬吧。”
他平静得反常,段寻麟还在为祝青柃没有离开他感到开心,丝毫没注意到祝青柃那强烈到过头的寻死心思,他拥着祝青柃去洗漱间洗脸刷牙,换上黑沉静穆的西装,有条不紊地安排祝福儿的后事。
祝青柃站在他身边,一直牵着他的手,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抓他的手抓得很紧,抠破了他的皮。
前来吊唁的除了华月明他们,还有黄家暮和孟将行。
答应回到段寻麟身边后,段寻麟就帮他还清了债,这次也是段寻麟通知黄家暮来。
见到黄家暮,祝青柃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睛又流出泪来,可他仍然不愿松开段寻麟的手,死死握着,跟黄家暮说:“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已经没法报答你了,家暮。你要好好保重。”
黄家暮眼眶红红,抬手擦掉眼泪,说:“我们是好朋友,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福儿姐……是早晚要这样的。你自己要想开点,不要难过。看你这样,我也很不好受。”
“嗯。”
祝青柃的指甲又刺进了段寻麟的皮肉,细细密密的疼让段寻麟觉得好受,他总要为祝福儿的死付出代价,这种程度太轻了,如果祝青柃要他死,他也求之不得。
黄家暮越看祝青柃越觉得难过,他谎称自己还有课,跑到屋外痛哭一场。
孟将行不敢把目光落到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他只能看祝青柃苍白的脸,长到肩胛骨的长发,千言万语,也只能说:“保重身体。不要伤害自己,哥。”
祝青柃同样没说什么,只回嗯。
孟将行心如刀割,为祝福儿,为爱的人变成自己的亲哥,为跟段寻麟如此亲密的祝青柃。他也无法久留,出门躲到门后,低低抽泣。
处理完祝福儿的后事,他们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坐在桌边平静地吃饭。
墙上的挂历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祝青柃看见了立春两个字。
“春天来了。”
祝青柃毫无波澜地说。
段寻麟嗯了一声,笨拙地用没被祝青柃牵着的左手吃下最后一口饭,他看向祝青柃的碗,里面剩了大半,他也同样。
祝青柃转回头来,他拿起桌上的筷子,直竖着插进自己碗里,偏头看段寻麟也放下了筷子,他也拿起来,插进段寻麟碗里,又说,“段寻麟,我们去看海吧。春天到了,海水应该很暖和。”
段寻麟一愣,他终于从祝青柃脸上看到了死亡的讯号,终于明白祝青柃为什么回来,终于知道,他为何紧握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说话?”
没听到回应,祝青柃又攥紧了段寻麟的手,抠得死紧,“说话啊!”
段寻麟没有生气,他伸手搂住祝青柃,粲然一笑道:“好。”
华月明想要随行,段寻麟说这段时间他都没处理公司的事,要华月明赶紧去公司工作。这个理由太天衣无缝,华月明没有怀疑。
有保镖跟上来,段寻麟说:“我今晚想跟柃柃过二人世界,你们也不必跟来了。”
保镖得令,站在原地目送段寻麟开车带祝青柃离开。
锦城没有海,离得最近的海在隔壁市。段寻麟按导航走,却走了山路,盘旋的山路一圈圈往下延伸,海浪声激昂澎湃,隔着车玻璃也拍打进两人身上,各有各的疼。
祝青柃一路上都偏头看着专注开车的段寻麟,看得眼睛又开始酸涩,他别过头,说道:“我说了,我恨你。你为什么还不走,还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车一直往下开,段寻麟开得很稳,可他握方向盘的手却抖个不停,因为祝青柃时时刻刻提起的恨。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因为我爱你啊柃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