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就进去吧。”

华月明从黑暗中走出，替祝青柃开了门。

听到吱呀一声，里面的人瞬间噤了声，可哭得时间太长，他已无法掩藏那不受控制的哽咽，在那一方微弱的光亮里，显得越发悲伤难言。

祝青柃像盲人，像聋哑人，像除了心在跳，一切都残疾的残疾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摇摇晃晃如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到段寻麟躲藏的角落。

眼泪的味道太浓烈了。

祝青柃几乎被这股置人于死地的哀鸣当胸击穿，他想躲进段寻麟怀抱里去，躲掉这些追着他碾杀的痛苦，可段寻麟缩在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团，他也渺小，此刻好像他比他还绝望，连看他一眼，安慰他的话也一句都不说。

那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

真是奇怪，真是……

他伸出手去。

“别过来……别过来……”

段寻麟发着抖，“柃柃，柃柃，你听话，让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祝青柃也固执的不肯走，他立在原地，声音沙哑：“我不要。我……我一个人不行的。段寻麟，我姐姐她……”

“你走！”

听到姐姐段寻麟就应激，他拔高声音怒喝了一声，破碎的气息乱七八糟，他像呼吸不过来，根本不敢面对祝青柃，只是一味地驱赶，“不要在这里，让我一个人……”

“我能去哪？我现在还能去哪……”

祝青柃滑跪在地上，“我姐姐不在了，我爸妈也不要我了，我还能去哪？连你也要赶我走，是吗？”

段寻麟微微侧过身，他以为黑暗能让他看不见祝青柃遍布泪痕的脸庞，可黑不够黑，那些水光像利箭，扎进他酸涩的瞳孔里，他伸手要抱祝青柃，在即将触碰到时，他压在心头打算隐瞒祝青柃的话，却全盘托出：“是我害死了你姐姐。”

人的意志很强大，强大到能拖着病重的身体干苦力，也能忍住化疗那些蚀骨的痛，只为了活下去，为了亲爱的家人。

可实在太痛了。

她真的扛不住了。

在看到段寻麟对祝青柃痴心一片后，祝福儿再没什么遗憾，体内的癌细胞也似乎在等这一刻，等那昂贵的三百一针的药没货，便浩浩荡荡，疯狂吞没这具已经下不了床的残破躯体。

祝福儿是想再活几天的，可癌症的痛苦根本没人能感同身受，它让人消瘦形如麻杆，让人钻心彻骨的痛，让人丧失做人的一切尊严，从里到外，都糟蹋至此。

她没了再斗下去的意志，于是在祝青柃返程的前一天，再度休克。

手术室灯没灭，医生却走了出来，对刚得到消息焦急等在门外的段寻麟说：“这个月断了药，她痛得扛不住，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不行！我高价请你们来给她治病，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种废话。”

段寻麟阴沉着脸，声音里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要保住祝福儿的命。”

“段先生，请您理智。”

医生好声好气道，“如果不是您这半年来砸钱给她治病，去年九月她就活不成了。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如果再早两年投入治疗，她也能多活几年，可太迟了。现在还有一个风险很大的尝试，用国外新药。但要赌，这个药打进去，生和死都是一半一半的概率，而且这药如果打进去不起效果，就会因为副作用立刻死亡。用不用看您。”

“……我做不了主。”

段寻麟听得面如死灰，他转身拿出手机，给祝青柃打电话。

电话打了二十几个，也没打通。他想祝青柃的手机可能被偷了，于是他联系手下，准备让他们查一下跟祝青柃一起出去的老师的电话，电话刚响一声，里面又火急火燎跑出一个医生，焦急万分：“还没确定吗？这人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用新药！”

段寻麟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他来不及再细想，手术室门再度被关上。他一直站在门口，抬头仰望着那三个血红的字，眼睛被刺得生疼，滚出泪来。

木僵地从七点站到凌晨一点，手术室门打开，里面的医生沉默不言，错身让段寻麟进。

“节哀。”

医生说。

他想说抱歉，赌输了。可太伤人了。

真是可笑，节哀此时竟然变成了好话。

段寻麟想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可他的背越想挺直越弯下去，脚步越想沉稳越错乱，到病床旁，竟一个趔趄摔在床边。

褪色的青绿发夹从那被祝福儿梳得柔顺黑亮的头发滑落，掉到段寻麟手边，一如当年妈妈手上的玉镯滚落。

今时今日，去年此时重合在一起，段寻麟头疼欲裂，满眼都是滚烫烙人的眼泪，争抢着往外涌，他哭着问：“为什么还是不行，我有钱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你……对不起，对不起……祝福儿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对不起……没有你，我和祝青柃的家怎么办，祝青柃怎么办，我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他跪在床边，握着祝福儿瘦弱见骨的手臂，声泪俱下，哭得肝肠寸断。

一滴无声又锋利的泪从祝青柃脸颊滑过，段寻麟的心猛地一惊，他反悔了，他现在需要祝青柃，他才不能一个人。

“就这样吗……你只做了些吗？”

恨顿时翻江倒海，从祝青柃胃里翻滚而出，淹没刚刚萌生爱意的脆弱心脏，杀出祝青柃的唇舌，“你害我被困蓝毗那，害我被我爸妈弃之如敝履，害我姐姐丧命，段寻麟…！”

祝青柃被绝望冲昏了头脑，被痛苦绞杀，他连连后退，恶狠狠地盯着段寻麟，咬牙切齿地怨恨，“你也要害死我了……我恨死你了。”

第73章

爱说多了，会显得花言巧语。

恨说多了，气话也会变真话，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