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喜欢上别人是什么感觉,可面对毫无危险性,甚至会用雪白翅膀托举自己的天使,他实在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好像是。”
他拉起孟将行的衬衫紧紧攥着,隔着口罩也能看见他微笑提起的弧度,“那就再长快点吧。”
孟将行没想到祝青柃会顺着他的话回答,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跳得越发离谱,也许祝青柃拉着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心。
十八岁,真是个好年纪。
祝青柃看着荡漾的湖水想,他十八岁救下了姐姐,孟将行十八岁救了他。真是伟大的成人礼。
到了锦城,段寻麟一直失眠,比在三迤还严重。可这晚,他没再失眠,而是梦见了他的十八岁。
他十五岁到蓝毗那,听不懂当地话,他没法找工作养活自己,不知道怎么过活的他只能跪在街边乞讨。
别人都是一副可怜样乞讨,他跪得笔直,也不说话,眉清目秀的脸上全是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架势,哪里会有人可怜他。正逢蓝毗那雨季,他无处躲雨,身上的衣服从来没干过,饥寒交加下,他很快就病倒了。
实在是太冷,太饿了。他挣扎着起身趴到地上喝着雨水,匆匆往家赶的路人无暇顾及他,一个接一个踩过他面前的水坑,水溅到他身上,像石头砸在身上一样疼。
他低声抽泣起来,张开干得起皮的苍白的双唇,问自己,问天地:“谁来帮帮我……谁来救救我,谁……”
又有人走过,他蓦地伸手抓住那人的裤脚,哭着求人,“我好饿、好饿,救救我吧,我求您了……”
“小孩?中国人?”
那人一愣,停下脚步蹲下身去查看。他撩开脏兮兮的少年额前的碎发,看着那双含泪痛苦的脸,瞳孔骤缩,猛地把人抱起来,问,“你是唐丽莉的儿子吗?你妈妈呢?”
“妈妈……妈妈……”
听到妈妈的名字,段寻麟哭得肝肠寸断,“妈妈生病死了……爸爸也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孟家也要我死……”
男人错愕万分,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一滴泪洇入他眼角的皱纹,被割成几瓣裂开滑落。
“不哭了,不哭了。”他擦去段寻麟脸上的泪水,脱掉自己的衣服包裹住怀里的人,颤抖着说,“以后叔叔养你。别怕,叔叔带你回家。”
段寻麟被饭菜香叫醒,他还没完全清醒,跌跌撞撞下了床,坐到桌边也没有什么礼仪可言,只当自己死了,现在是在天堂。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菜,甜辣的味道算不上好吃,可他太饿了,是胃要吃饭,不是他想吃。
“你怎么知道蓝毗那有手抓饭?学得真好啊。”
一个浑厚沉朴的声音响起,段寻麟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面前的男人穿得很是粗糙,身上也全是经年累月被太阳灼烧的伤疤,脸上也褪了皮,黝黑的皮肤上这里红一片,那里红一片。
“你是谁?”段寻麟支着昏沉的脑袋,问。
男人拉开椅子坐下,拿纸擦去段寻麟唇边的油渍,说:“我叫孙胜,是你妈妈唐丽莉的老同学。以后你就跟我住,等你身体好了,就跟我去矿山上挖宝石吧。”
第42章
孙胜又讲了些别的,段寻麟眼睛渐渐清明,听着孙胜讲以前的事。孙胜以前追求过他妈唐丽莉,但他妈没看上他,看上了长得比他文雅英俊的段万钧。
他们大学毕业之后,唐丽莉在国企上班,段万钧和孙胜原先就是朋友,虽然因为唐丽莉的事有了嫌隙,但听说蓝毗那矿产资源丰富,还是约着一起计划着来蓝毗那这边寻找机遇。
来了这边没多久,段万钧凭借自己聪明灵活的脑袋深得矿山老板的赏识,一路提拔,最后被推举到真正管理矿山的老板面前去,一夜之间就翻身变成了有钱人。
孙胜以为兄弟翻身了,自己也能跟着沾光,结果段万钧一点都没管他,直接回国发展了。孙胜气不过,删掉了段万钧的联系方式,发誓要在蓝毗那干出一番事业来,可他太老实木讷,以为自己认真干活总会被老板看见,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被困在矿山上二十多年。
“嗐,我跟你讲这些做什么。”
孙胜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我之前没删你妈妈的联系方式,后来看到她发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合照,你那时候大概十岁,长得和现在也没差多少。只要段万钧对你妈妈好,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
他说得太急,还没滑进胃里的饭粒被呛了出来,有些进了气嗓,火辣辣地刺激着段寻麟,他伸手抠着嗓子眼,流着泪说,“他不让我待在妈妈身边,他一眼也不看妈妈,留妈妈一个人在医院死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最恶心的丈夫!是他害死了妈妈,是他……”
孙胜端来水给段寻麟喝下,帮他顺着背,又细心地给他擦去眼泪,他哀怨地叹了口气,说:“他薄情寡义,我以为只是对我,我没想到……好了,别说这些了,别说了……”
他实在没办法听段寻麟说下去,唐丽莉凄惨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他是个粗人,却接受不了花朵凋零的惨状。一直到现在,他也还记着大学时代那个温柔可人的女神唐丽莉,所以他也没有结婚,再没遇见一个合心意的人。
他偷偷抹掉眼泪,抬手重重握在段寻麟肩膀上,把人紧紧搂到怀里,声音沙哑,“我会像爱她一样,爱她的孩子。寻麟,别怕,叔叔在。”
段寻麟哭得更厉害了。
他一点也不想过有钱人的生活,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爸爸是孙胜,希望他们的日子简单又平凡,妈妈能安享晚年,一家人无时无刻不待在一起。他死死抱着孙胜,饭也不吃了,只想在这样宽阔的臂弯中汲取温暖。
孙胜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段寻麟,看着段寻麟的脸颊上长出肉来,他十分有成就感,原来赚来的钱大半寄回去给父母和弟弟,现在多留下一些,每天换着花样给段寻麟做饭吃。
他已经被蓝毗那同化了,做的饭菜全是这边的口味,段寻麟不爱吃,却还是不想辜负孙胜的一番心意,每次都把饭吃光,然后懂事地去洗碗扫地。
等段寻麟恢复好了,孙胜不忍心带他去矿山,想把他送去附近的学校读书,段寻麟不肯去,说什么也要跟着孙胜去矿山上赚钱。
段寻麟剥了个菠萝蜜,把最肥厚的一瓣递给孙胜:“叔,我脑袋不好用,读不来书,现在也听不懂他们讲话,去了也是浪费钱。我就要跟你去挖宝石,去多赚点钱,让你寄回家给爷爷奶奶用。”
他在骗人。
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在没发生这一系列变故之前,他的学习一直都名列前茅。
孙胜对他好,他也想为孙胜多做点什么事,现在读书这种无用的事,实在不值一提。
孙胜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去了矿山。
他怕跟丢,紧紧跟在孙胜身边,孙胜也怕他受到伤害,一步三回头,时刻注意段寻麟的动态。
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过去的事,那些事说了除了掉眼泪,什么用都没有。人还得活,段寻麟要报答孙胜,不是要他为自己为妈妈掉眼泪。
每天面朝矿石背晒烈日,段寻麟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晒得褪皮。从前孙胜从不在意这些,现在看着细皮嫩肉的段寻麟被晒伤,专门去了药店买了药给段寻麟用。
孙胜对段寻麟越好,段寻麟就越是卖力干活,他越卖力,孙胜就越心疼,变成死循环。
每月发工资时,段寻麟一分不要,全给了孙胜,美其名曰让他给自己存着,实际就是无偿赠予。这么辛苦挖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千块人民币,在蓝毗那却也算笔巨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