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越过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虽然在严冬,今天还意外的出了太阳,淡淡的一层金色阳光驱散了薄雾,不远处有人放起了鞭炮,空气中飘来一股火药味。今天一整天,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萧进已经走远了,不知道他多久才会回来。那江沅呢,他就算贪睡也有个时限,再过一会也该醒了。萧进不在家,他会自己弄东西吃吗?他什么时候下楼?还有,最重要的,到晚上之前他有什么安排?在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他会去见谁?

江辄止带入自己的想法,那种男人怎么会不趁着今天大做文章,为了是把无知的小孩诱哄出去,说不定就要动手动脚。江辄止最怕的也是最作呕的一种,万一那个男人更无耻,他其实都已经成家了,对外还假装单身,那只会玩得更乱更脏,江沅更加不是他的对手。想到那道貌岸然的小人会说什么,会怎么在江沅的面前表现做作,江辄止简直能恨得百爪挠心,再深想都不能。一个陌生男人,却在别人的儿子面前做什么呢!还有萧进,他竟然就这么由着儿子胡来,他都没有察觉到吗,儿子在外面交了坏朋友,他应该在家守着,负责把人引导回正途,他怎么能当个没事人一样?江辄止一个人坐在车里,凝望着飘散着冷气的小道,他现在时不时的会觉得后悔,他不该那么草率的把儿子还给他,萧进一时还是管不好孩子的,他太缺乏经验,他心里的愧疚也太重,所以只会无止境地纵容,不管江沅做什么都觉得好,最终就是反而害了他。

江辄止的眉头越结越深,最近来看,萧进好像在防备他了,为了江沅?

都过了好一会儿了,要是等到下午江沅还不下楼,那他就会一整天都待在家,等着萧进回家给他做饭,江沅说不定还会给他打下手,两个人在缭绕着烟火气的厨房里说话,然后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这可是萧进出狱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们父子重聚的第一年,可想而知会有多隆重,只能有萧进和江沅在,其他人都加入不进去。

以往每一年,他跟江沅也是这样的。江沅总会很主动地布置家里,渴望着跟爸爸一起过节。刚才萧进在电话里说的,就是有一年他要跟客户一起吃年夜饭,江沅却怎么都不愿意去,江辄止没办法,只能给他留了不少钱才走。那晚一直喝到半夜才回家,那也是个不眠夜,烟花爆竹不断地在天空炸响,空气中充满了阖家团聚的味道。江辄止打开灯的时候发现江沅正蜷在沙发上睡着,他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江辄止一进门他就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叫爸爸,就跟小时候固执地要等爸爸回家的样子一模一样。江辄止当时就心疼了,坐过去抱儿子,江沅也马上扑到他怀抱委屈。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去的,却还是一定要问清楚爸爸都去见了谁,饭桌上有没有女人,爸爸又有没有在晚宴结束后跟别人出去一起聊天散步?每一句都那么酸,然后把自己也问委屈了,抱住了江辄止不放,仰着头渴望他更进一步的亲密。

江辄止后面才想一定是那天的酒喝得太多,也是他把酒意过给了儿子,所以江沅在那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显得微醺,完全就跟喝醉了似的开始暧昧。他扑在应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怀里,眼眶发红,脸上也透露出红,等待之后得到的安慰显得那么的弥足珍贵。他说了他很想爸爸,他以为爸爸出去见别的女人了,他真怕在这种日子爸爸都不要他。江辄止用微凉的手抚过他的脸,他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因为江沅柔嫩的脸,因为儿子对他满心的依赖,足以证明他把儿子养得多好,他在儿子心里的份量又是多么的重。

俩人就那么搂搂抱抱地回了房间,江辄止一身酒意地怀抱着儿子睡去。他还把人当小孩宠着,江沅却趴在他的胸口彻夜难眠,他心跳得失了序,几番红着脸去看江辄止,确定了在他睡得最熟的时候才敢凑上去,他撑着手臂伏在江辄止身上,在触摸他的脸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他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滑过江辄止的鼻梁,滑过他的脸,在碰到嘴唇时更觉得干渴,隐藏的火苗终于冒了出来,烧出了他心底的隐秘。“爸爸。”他小声的,在黑暗里逐渐贴得更近。只要靠近江辄止,他的不安就会沉淀,沉到心底之后再转化为深不见底的依恋。这种感情在平时只能打着转地丝丝缕缕地往上冒,只有在看到江辄止的时候才会变得那么猛烈,他可以确定了,并不是他的乱想,他喜欢江辄止,真的好喜欢,好爱他。

江辄止在黑暗中松动了他的睡意,连醉意也瓦解了那么多,为的是落在他嘴角的暖意。可他只能不动声色的把震惊完全藏住,他要睡着,他连搂着江沅的手都不敢放松,到底是不是他醉出了幻觉,江沅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们很亲密,他在江沅很小的时候也亲过他,但不能是现在,在他长大了,在这懵懂的年纪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都已经把人还给萧进了,萧进为什么不能再更用心,他能不能行使一下父亲的权利,彻底斩断围绕在江沅身边的乱七八糟的关系。这本来该是属于他的,他都全盘交给萧进了,萧进到底能不能意识到这是多大的一份责任!

他又一次心乱如麻,又是车里的暖气开得太足,让他在冬日里都感觉到了灼闷。“爸爸。”他忽然听到了江沅的声音,是他心心念念的,好似从心底跑出来的叫喊。江辄止以为自己等到恍惚了,听到的是他的臆想。江沅已经下楼了吗,他也看到车里的他了,所以在叫他“爸爸”。

江辄止终于从往事中挣了出来,把那份愁结也能很好的掩住,他一手抓住车门,眼神从车窗里急速地透出去,他没有听错,那从前面跑过来的真的是江沅。这么冷的天,他却穿着睡衣拖鞋就跑了出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江沅了,江辄止的目光贪婪地凝在他身上。儿子身上穿着暖绒绒的睡衣,刚睡醒的刘海拂在额头上,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白净的脸都被冻红了,他正笑着,柔软的就似天边逃走的一抹光。他也知道爸爸今天会来看他,所以才这么高兴吗?

江沅却没有看到停在一边的车,临到过年,这几天小区里的私家车变得更多,停满了每一个空余的车位。江沅只要再转一下头就能看到了,停靠在绿化带旁边的江辄止的车。换在之前,也根本不需要这么近,江沅总是第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车,然后欢喜地跑向他,就跟他现在的神情是一样的。

只有这次,这次江沅越过了他,他甚至没有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眼,然后跑去了离他更远的前方。

“宝宝。”迎接着江沅的人是萧进,他很早地出门,现在手上提满了购物袋,还要扬起一只手,要让儿子第一时间就看到他。

一把接住了朝着他跑来的江沅,萧进满手的食材,这时候才没办法揉揉他的头。让儿子靠在自己胸口,可一看江沅的模样又会心疼地责怪:“怎么下来了,这么冷,都说让你在家里等爸爸。”

江沅很不在乎地摇头:“我不,我就要下来。”

现在惯会对着爸爸耍小性子,骄纵的厉害,果然不过一会江沅又说了:“都怪你这么晚回来,我冷死了,你回去要抱抱我。”

前一晚俩人才亲密过,现在江沅说一个“抱”,含糊的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意义。又看着儿子冷得发红的脸,第一眼看到还觉得心疼,现在却又觉得诱人的紧,就算在青天白日下还能说着让爸爸抱,大胆又讨喜,这么的不分场合。

周围还有走过的路人,但全是脸生的住户,江沅马上用脸蹭了蹭萧进的胸膛,又起了别的心思:“爸爸,我帮你拎袋子,你抱我上去。”

萧进是真想捏一把他的脸,再笑他这么大胆。他们在家里怎么亲热都行,现在是在小区楼下,随时都能被人看到。他可以把江沅当小孩,在外人看来却是这么大一个儿子还缠着要爸爸抱,路过都要多看两眼。

是这样想的,但萧进也就是把各种塑料袋往手臂上拢了拢,然后打开手臂:“宝宝过来,想让爸爸怎么抱?”

江沅也没想到他会什么也不说就真的答应,反而搞得他手足无措起来,脸红了又红,最后索性不管了,萧进都不怕,他怕什么,谁说爸爸就不能抱大儿子了。

他跟个松鼠一样往萧进身上蹦,萧进笑了几声就完全接住他,用一条手臂就能把他稳稳托住。江沅搂着他的脖子,只能小声咕哝:“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宝宝才多重。”萧进一边走一边掂量,故意把手臂一颠,吓得江沅也抱紧他的脖子晃,俩人的状态亲密无比,头贴得那样近,连嘴里呼出的白气也融到了一起,走到了被绿化带里被香樟树遮掩的地方,江沅还偏过头,那动作看起来多像是在萧进的脸上亲了一亲。

江辄止的手甚至还抓在车把手上,用力得抓到那块血肉都变得僵硬。他的目光由最初的痴迷到了不解,到了震惊,到那对父子的身影消失,他们走进了那栋楼,也把江辄止的神魂都噼开了带走。他木愣愣地坐在车里,只觉得浑身冰冷。

第二十九章:手机

父子俩到了家,江沅还是不愿意从萧进身上下来,只管抱着爸爸捣乱。萧进反正拿他没办法,只能先把满手的塑料袋放下,再抱着儿子回房间。江沅于是更搂紧了他的脖子,要带着他一起躺到床上,萧进无奈揉他的脸:“爸爸还要给你做饭。”

江沅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搂着他笑:“晚点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跟你在一起。”

萧进这回却没有一意听儿子的了,反而显得很慎重:“这是爸爸跟你的第一顿团圆饭,一定要在零点前跟宝宝一起,这样来年才会顺利。”

好端端的,江沅也被他话里的严肃给震到了,只能松开手,再气鼓鼓地瞪着他。

萧进帮他把被子盖上,抚去他脸上的冷意:“穿着睡衣就敢往楼下跑,再睡一会。”

“再睡就到晚上了。”

“好啊,到了晚上刚好起来吃年夜饭。”

江沅都被他的执着给逗笑了,自己在被子里翻个身,萧进很快就去忙了,不多会就传来洗菜和剁肉的声音,菜刀在砧板上一下下震动,听得江沅哪还有心思睡觉,马上又从被子里爬起来,蹭蹭地往厨房跑。

他过去的时候正看到萧进站在厨房里的背影,也是很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整个人被包围在烟火气里,在维持的是他跟儿子的家。江沅很快眨了眨眼,这次只是恍惚了一瞬,他不会再弄错了,站在厨房里的是萧进,再也没有江辄止了,而且最近也没有再想起他了。

江沅很快跑过去,走到萧进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萧进手上的动作不停,他侧过头摩挲了一下儿子的头发:“怎么起来了,冷不冷?”

江沅笑他:“我都没发现你还挺迷信,从哪听来年夜饭吃好了就能来年顺利的?”

萧进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没从哪听,爸爸就是觉得这是跟宝宝的第一个年夜饭,一定不能出错,要给宝宝一个最好的回忆。来年也要跟宝宝一起过,不希望你有任何挫折。”

江沅张口想说,但还是停住了,这是萧进在牢里得出的结论吗?这么一想又会觉得心酸,他独立熬过了十三个除夕,一定是每年都在盼着能尽早出狱跟儿子团聚,能跟儿子一起过这个最重要的节日,于是他暗自准备了十三年,就为了能在今天全部实施。

江沅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背后,更郑重地感受起萧进的体温:“爸爸,以后我每年都会陪你一起过的。”

萧进的动作停了停:“宝宝。”他又重重一声,宣誓一样的,“以后每年都要跟宝宝在一起。”

他总是会把全部的承诺和爱都给儿子,江沅这几个月都听了那么多了,依然还是会为萧进的珍视心动。到开饭前他都抱着萧进不松手,小孩一样的给爸爸做饭增加难度。萧进就拖着江沅忙来忙去,一会煲个汤,一个炒个菜,然后提醒江沅:“宝宝后退点,别让油溅到。”

冬日里昼短夜长,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但同时又有数不清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在玻璃窗上印出各种颜色。江沅这时候才把注意力从萧进身上移开,转而走到窗边去看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他好像在今天才感觉到了那么重的年味,爸爸可以没有任何应酬,不用接打各种乱七八糟的电话,家里也没有人进进出出,只有他们父子,再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只在完全属于他们的空间里过年。今晚是除夕,可江辄止今晚也会忙,而且没有了他在,江辄止也就不需要自控了,随便他跟谁应酬呢。最多明天,或者初二初三,在一个可以走亲戚的时间过来看一下,再接着又会走。而他临走前还会说一句:看到你们现在相处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他的风格,不过也对,这不就是江辄止期望的吗,所以他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一蓬蓬的烟火在空中绚烂,又转瞬即逝,江沅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翻到通讯录,一个个地翻到了“爸爸”。他留恋地摸了摸屏幕上那两个字,之前他试过,都不能下定决心,但在这个除夕他终于有了勇气,他快速地点开这个名字,“爸爸”两个字改成了“江叔叔”。他必须要一鼓作气才能编辑出这三个字,根本不敢有一点停顿,然后再滑到“萧爸爸”,把代表生疏的“萧”字去掉,这就是他唯一的爸爸了。

对着手机看了看,江沅又跑到厨房,喊道:“爸爸。”

萧进正忙着摆盘:“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