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会儿,她突然不想管陈闲余的真实身份了,不想跟他接触。

可她跑不了,歇够了,就被陈闲余拉起来,继续走。

他们从城中的一个半开放式学堂路过?,开着的窗子正对着门前的小路,从这走过?,刚好可以看?到在?屋中读书的半大孩子。

陈闲余停下脚步,原地驻足的看?了一会儿,笑问:“乐宜,你在?学宫读书三年,大哥还?不知道你在?学宫中交了多少朋友呢?哪天有交好的朋友,不妨带回来做客啊。”

从很早开始,张乐宜就冷着张脸,没什么表情?,更是不再作声。

这会儿听到陈闲余的打趣,冷冷回了句,“没朋友,人缘不好,别想了。”

说?罢,不再看?那些正在?读书的学子,越过?陈闲余,率先朝前走去?。

她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陈闲余让她今天多走了很多的路,累的慌;又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对方正强硬的要带她走入一个真实的世界,她内心所产生的隐隐的排斥,以及心理上的纠结不适。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随着这条路越走下去?,这个想法在?她心里就越是清晰的浮现。

既是疑问,也?是挣扎。

直到陈闲余带她去?了京兆府,看?了场断案官司,一起很简单的偷窃案件,张乐宜脑海甚至不再清楚记得断案过?程,因?为她的重心和注意力全放在?了这起事件的最终结果上。

真凶一出,牢狱之灾立马安排上,等待他的将会是数年被关在?大牢中不见天日的生活。

最后,陈闲余带她来了京都处斩犯人的刑场。

这种地方,血腥又煞气重的很,一般情?况下,没哪个大人会乐意带自家孩子来这种地方。

陈闲余除外?。

今天没犯人处斩,但看?着那空阔的刑台上,边缘处以及地面上乌黑的像是洗也?洗不掉色的痕迹,鼻尖仿佛还?能隐隐嗅到血腥气和臭味儿,张乐宜脸色难看?的转过?身,不想看?到这一幕。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场雨,酝酿了整整大半天,终于是落了下来。

尚还?带着冬末寒凉的绵绵春雨下,一大一小,两个撑着油纸伞的人并?排而立,一个面向空无一人的刑台,一个背对着刑台而立。

张乐宜很想马上拔腿就跑,明明这会儿没死人,她也?不怕这个死过?人的地方,但就是,莫名的,听着雨声让她有股难言的恐慌。

“当然是,知道了生,你还?要知道何谓死啊。”

张乐宜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浑身上下警惕值已拉满,闻言,斜眼看?向身旁的人,目光严肃而锐利,“我又不是个不懂事的年纪,我还?能不知道什么是死吗!”

“哦?”陈闲余语气依旧淡定,却又像这雨一样,绵柔却带着冰凉,“你知道吗?可我看?,你很多时候都大无谓的很啊,你不知惧怕,莽莽撞撞,好像把生命当作一场游戏。”

“真正的活着是一段过?程,死亡是终结这段过?程的最后一步。”

“按照常理来讲,生命有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也?不知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轮回转世,但我想,任何生命走到死亡那一步,就已经?是终结了。就算有第二次的活着,那也?已经?是属于新的一段人生,与从前再无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你凭什么说?没关系!”张乐宜扬声反问,瞪着这个人,咬紧后槽牙,竭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这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似烧起来,耳中除了雨声,就只听得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像被面前这人的话所刺激到,正如一桶热油洒在?她心底那颗散发着余温的名为回家的火种上,她要回家啊!她想回去?啊!

“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凭什么这么说?!”

张乐宜情?绪激动,她想克制,但没用,千言万语齐齐涌上喉头,她想骂人,想激烈的开喷,可面前人不是她能放肆开骂的对象。

他未知,神秘,又像是知道自己的事。

张乐宜理智没被感情?完全冲垮,强忍着心底的怒意,转过?脸,不再瞪着身旁这人,红着眼圈儿,沉声不悦道,“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随你,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张乐宜,我要教你的生死,你看?懂了吗?”陈闲余平静淡然的问。

她想走,偏偏这人还?要说?,还?要说?些她不想听、听了会不高兴的,张乐宜转身,一把摔掉手?里雨伞,伞面瞬时染上地上的污泥,变得脏污。

她大声吼道,“我需要你教吗?!”

“我求你教我这个了吗?你到底在?暗示我什么?能不能直接说?!”

“我不就已经?在?活着了吗,生生死死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会不懂!”

她的声音低下,沉沉的如吸饱了水气的乌云,雨声淅沥,字音低沉,“陈闲余,我真是讨厌极了你这故作高深的姿态,说?话又不说?明白,总要人猜来猜去?,不止是你,好像周围每一个懂点权谋之术、喜欢玩弄权势的人都喜欢这样,难道这样会显得你们更加聪明吗?”

“非要把别人衬的像个蠢货一样!”

“这就是你们的目地?!”

张乐宜承认,自己迁怒了,好像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与这个世道里的人格格不入的情?绪,经?过?时间的酿造,变成一股怨愤。

她是气陈闲余的,因?为陈闲余总让她看?不明白,说?话也?时常说?一半儿留一半儿,是她不懂,可归根结底,是她的无能、迷惑让这股情?绪演变成了愤怒。

她也?气这个世界。

要不是待在?这里,她不用经?历这些。

不用承受各种她不喜欢的繁琐规矩礼仪的熏陶,不用提心吊胆的操心自己的小命到了时间就要被陈不留收走,更不用像现在?这样,学着要怎么把一颗心挖满了心眼儿,想像现代时候活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唉,烦死了……

说?完一通后,张乐宜心里并?没能轻松多少,看?着更失落了,脸上除了暴躁就是颓丧。

雨珠串成断断续续的一串儿,从眼前的伞叶上流下,陈闲余看?着站在?雨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后,整个人就打了焉的张乐宜,想了两秒,缓缓踏出一步,将伞往前倾斜了些许,为她挡住雨水。

察觉到不再有冰冷的凉意打在?脸上,她抬头,正好对上青年低垂下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样子。

而后,她耳边听到陈闲余平静却清晰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