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你。”

容则说得对,这样单纯善良的孩子,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存在。我也干净过,只可惜在这肮脏的宫闱里,我为了想守护的人和事渐渐地麻木了原本的良心。栽赃,嫁祸,持宠而娇,六亲不认,成了一个结结实实干涉朝政的奸妃。

所以,容则不要我了,甩给我一个后位,彻彻底底地成全一个奸妃的最终梦想。

而我,终于求而不得。

“仪儿!你不要冲动!”容则忽然暴躁起来,沉寂的眼里肆虐起惊恐的目光。等到对上我的目光,他的声音终于战栗到了极致,几乎是失声嘶吼,“仪儿,你停下!你不许”

我咬牙拉弓,一箭射向那匹发狂的马。马儿再度受惊,带着尚在马上的霄妃发疯一样地朝前狂奔。

容则从马上一跃而下,重重跌在地上,却片刻不停地朝我奔来

只是,再快的动作怎敌得过我从怀中抽箭刺入胸膛?

裂锦声响起的一瞬间,所有的思绪仿佛被抽空,我听见耳边容则失态的呼喊,却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那仿佛压抑了无数哽咽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听着却遥远得如同在天边。

容则。

我想张口再大不敬地叫一声他的本名,却连睁眼的力气都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你别说话,别说话!”容则慌乱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如同一个孩童一样的哽咽呼喊。

我挣扎几许,想告诉他:箭,是摄政王府的。容阳想拉拢我杀你,怎么可能成功呢?我早就偷偷准备了摄政王府的箭换了,一条人命,这一次一定能让他有口难辩……

你说的,摄政王事了,就是我们两个解脱的时候。我没有忘记。

“我知道……我知道!”容则颤抖着捂住我的伤口,哑声道,“仪儿,你想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没料到你会被霄妃一句话说动……仪儿,你怎么会相信,我能别恋?如果要万劫不复,那也是我们两个一起啊……仪儿,你不能……”

我忽然想笑出来,喉间却涌出一抹腥甜。

容则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温热,辛辣。

原来,霄妃不过是一枚棋子。我早该想到,摄政王未除,容则怎会把我丢弃?

只是她太真,真得让我害怕,真得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肮脏,真的让我不敢去相信,这样的季宁容则还需要……

只可惜,我始终不及容则一半聪明,不能彻彻底底地与他心意相通。

我以为,终了一生,我始终求不得。

【终】

情不知何始,一往而深。

放下太难,离开却容易。我睁不开眼,动弹不得,耳边一直盘桓不去的是则容悲戚的哭声。

混沌之中,我似是回到了御花园里。

雨天,泥泞的小道,青石台阶。

密布的树影中忽然窜出一个泥泞的瘦削身影。他重重栽倒在路边,狼狈地站起身来,乌亮的眼睛黑夜一般沉寂。

我呆呆举伞替他遮去倾盆大雨,想问他:你是哪个房的公公吗?

可是还未张口,眼泪却忽然倾盆,再也止不住。

则容,则容,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2怨憎会

锦州兵败那一日,皇城大火。无数鲜血染得青石道泛了黑,数十年的桃花尽数被大火引燃,尖叫声中居然是一片旖旎光晕。

那时候,我正坐在御花园门口白玉桌旁冷眼看着一片繁华走向殆尽,惊惶,而兴奋着。

大火滔天之中,唯有一人坐在我身旁。他的身上已经尽是鲜血,一折金边扇却依旧死死拽在手中,苍白的脸上居然还能挤出几分笑意,边咳边笑:“璇皇后,朕赌你等的人不会来找你。”

我笑着替他斟了一杯酒,俯身在他耳边咬牙道:“秦淮,锦州完了,你也快完了!”

锦州完了,秦淮的天下也完了。两百多个日夜,我没有一刻不曾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再过几个时辰,秦倾便会带着他的人马杀入皇城,取昏君性命,扶新帝即位,然后带我离开,远走高飞。

这是多么完满的美梦。

(一)两相厌

我从小便知道,我将贵为国母,并非因为我姿色倾城,只因为我父亲是位及镇国大将军,手掌天下兵马大权。先帝在位时皇后便是我姑姑,先帝驾崩,皇后自然只可能是我。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遇见秦淮便瞧见了一出好戏。

中秋佳节,皇帝狩猎南山,我跟着父亲去了猎场。黄昏时分,我追着一只野兔进了密林,却不想在一处陷阱里见到了个锦衣的少年,还有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女。少年的脚腕被卡在巨大的捕兽夹中,手上脸上到处尽是划伤,却不哭不闹,明明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盯着我眼神却无端使我战栗。

我在一旁看得新生厌恶,抢了身边侍卫的弓箭拉弓瞄准,手一松,一箭射中了那少年的腿。

“住手!”他身旁的宫女哭叫起来,“你大胆!这是……淮皇子!陛下若是知道了,你……你会不得好死!”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退了几步,半晌才猜到这个淮皇子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传闻他是皇帝一时酒醉与一个宫女所生,皇帝以之为耻,权当没生过这皇子,朝臣更是对他讳莫如深。他被安顿在宫中最为偏僻的地方,甚至连皇子的排位都没有,服侍的女婢只好称他为淮皇子。可是他已经十数年不曾出冷宫,怎么今日会跑到猎场来?

宫女瞪着我两眼发红,声嘶力竭:“来人,把这个行凶的人抓起来!传、传御医!”

密林之中静谧无比,只有宫女的啜泣声声回荡。

我倒并不慌张,只是那个淮皇子的目光让我浑身不适,只是被他淡淡扫过,我的手腕就仿佛被最细的针刺入骨髓一般滚烫刺痛。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一只手轻轻拍打安慰哭得慌乱的宫女,盯着我良久才冷道:“跪下。”

让我跪下?就凭他一个封号都没有的冷宫淮皇子?

我心中火苗顿起,举手拉弓瞄准,红英箭对准了他另一腿。只要我再射上一箭,他就立刻得给我跪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跪还是他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