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玉笑了,“谢郎君虽是太傅府的好嫡孙,未来朝中?的庙堂伟器,可你既尚未入朝,又何来领会圣上的心,你说为我义妹周旋,方才在场时不说,如今又来做好人,是何意思。”

被反驳的谢书玉蹙了蹙眉,下三白的眸子有?些?狠意,他瞥了瞥被顾伯玉挡在身后的王静则,忍着耐心又劝一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即便是赢了,来日也?必要?身陷声名狼藉的囹圄,还是莫要?因小失大。”

王静则听着两个人在这你一言我一语,厌烦至极,更是没来由地对?谢书玉的话再添几分烦躁,名声,都是名声,这一切便都来源于这几个字,自来了长京城,便如缠在了她身上,挣脱不得。

这二人,都说为她好,其实都不是好东西。

“都闭嘴!”

被吼了一声,周围都静了静,有?些?人往这看?,王静则睨了顾伯玉一眼,冷冰冰道,“你揽的事你自己担。”

她必然是要?赢的,至于后续出什么问题,看?她阿娘会如何惩治他,届时阿娘顺便看?清这人不可用,便省得这人还在她面前招摇,如此一举两得。

见王静则这般容易听了他的话,顾伯玉出乎意料地竟有?些?高兴,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谢书玉,假笑一番,便去换衣上场了。

珍珠担心地看?着场中?的情?形,忍不住出声道,“娘子,那几人是长京城中?有?名的游手好闲之辈,您看?若不叫随行的赵氏子弟去替,也?是来得及的。”

赵鸾鸾摇了摇头,“珍珠,你还是太过计较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她随手点了点木栏边几个待上场的年轻子弟,轻声说道,“大古董商的独子、香丰正店的二郎君、庆郡王的孙子…,家中?都是腰缠万贯之辈。”

今日顾伯玉让这些?人在陛下前露了个好脸,来日他们卖个薄面给自家钱庄,岂不顺理成?章,她便知?道,今日带顾伯玉来,总有?用处。

至于所?谓名声,名声有?什么用,纵使这些?人在京中?人人看?不上,可不是也?得捧着,若是能比得上人家家中?权势财富,何至于还在这整日说些?酸话。

倘若顾伯玉心中?有?数,赢地漂亮,让圣上出口赞许,又有?谁还敢议论。

赵鸾鸾虽语焉不详,珍珠却?懂了,自脱离太师府,与?太子殿下为谋后,她便应该知?道,娘子在意的早已不是这些?后宅之事了。

台下王静则早已换好四色绣罗衫,踏入场中?时背脊挺直,毫不露怯,正因一队都是男子,锦带缠头,足穿红靴的她,十分耀眼夺目。

许多?还未见过这位新寻回的小娘子的人,第一眼便看?地清楚,看?台上的章禧帝亦是如此。

李鹫也?知?道二皇子的人所?上弹劾他与?臣妇有?染的折子,可他并未避嫌,在王静则的小队率先踢过球门时,眉间露笑,主?动与?章禧帝称赞道。

“似蹴流星侵汉空,如悬宝镜在云中?,左军这一队,当真?个个都是翘楚,第一局堪称精妙绝伦。”

章禧帝慢慢点了点头,指了指王静则队中?这几个出名的,却?唯独没提王静则,他笑道,“素日蔫头耷脑的,场上见真?章,这蹴鞠打地的好,庆郡王,你这孙子,打球时后发制人,叫人防不胜防。”

已然上了岁数的庆郡王,乐呵呵地起身回道,“陛下谬赞。”

这一场蹴鞠,任谁也?不能说不精彩,赢地亦是光明伟正,台上的掌声都真?诚许多?,章禧帝也?赏了彩头。

宴饮过后,熙熙攘攘的大朝会落下帷幕,东宫之中?却?灯火通明,太子随着宫中?通传的内宦前往福宁宫面见。

第36章 哄帝心 太子、章熹帝90%丨女主10……

此次入宫, 陈琳并未跟来?,皇城夹道之中寂静沉默,只有在巡逻的亲从官路过时, 重?甲再身, 发出沉闷森森的踏步声。

李鹫黑眸收敛,顺着并不明亮的琉璃灯笼,知道这是去往福宁宫的路,福宁宫是章禧帝的寝宫, 既非是谈正事的场合, 却又?过于私密, 自先皇后去世?, 他便不曾去过, 未知的地方, 便会有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正当他思虑之时,已是二?更天, 钟声始绝, 宫门落锁,也便意味今夜大内发生之事再无人可知, 所有人都在猜圣上连夜下令召太子,究竟为何?。

等待内侍进门通禀, 李鹫也已做好了今夜应对的所有打算, 无论门内之人是何?态度,要做的事情,都势在必行。

“官家有请,烦请太子殿下移步内殿。”

李鹫微微颔首,在他进去后,传话的内侍便悄悄合上了扇门, 走了几步后,入目的是一张铭刻《无逸》篇书的座屏,《无逸》是骊国国君骊公创作的一篇散文,意在告诫后人不可贪图安逸,可放在章禧帝的寝宫内,却如此讽刺,倘若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又?何?至于将嫡公主?许嫁北蒙。

即便内心盛满讥诮,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变化,低头迈步走到屏风后,隔着一段距离,对长案后的人,恭恭敬敬行礼,“儿臣恭请陛下万安。”

章禧帝的视线从批画的折子上,转到面前?埋头伏身跪拜的人身上,将左手侧的一摞折子一个个全?都扔了过去,厉声呵斥道。

“一个字一个字看,看看朝廷文武是如何?弹劾朕立的这位太子!”

大臣们写的奏疏长,用的亦是较为厚重?的纸张,一堆奏折砸过来?时,十分?有分?量,李鹫仿佛不觉得疼,等到扔的声音停止了,才端正地直起身,捡起离他最近的几个折子,一一看去,上骑都尉、宗正卿、尚书列曹侍郎,魏王党、兖王党早有预料,至于这位尚书列曹侍郎一向是中立派,只不过今日他的女儿朱萸输了赌约,竟也一气之下上书弹劾,不过也或许不只是因为朱萸,做个挡箭牌罢了,毕竟不能忘了,中立派中还?有王家。

他将看完的奏折理?好,叠在一起,并没有像章禧帝想的那般自乱阵脚,而是毕恭毕敬道,“陛下息怒,还?请容儿臣辩驳一二?。”

李鹫抬起脑袋,看着正襟危坐着的章禧帝,认认真真道,“陛下,此些纷杂言语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们尚且不曾真实了解,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儿臣与臣妇勾缠不清,左不过是因为情爱禁忌之事总比旁的更引人耳目,儿臣与赵娘子结识于青城山,因言谈契合,又?得知她?困于内宅之事,曾出手相助,在她?未和?离之前?,儿臣与她?从未逾矩。”

章禧帝的眼神却并未因这一番言语而柔和?半分?,甚至更为锐利,愠怒道,“之前?没有,而今呢?”

他对于这个儿子,管束甚少,一是因李鹫早慧伶俐,从不横生枝节,二?是他向来?对他的话奉命唯谨。不管不爱,却不代表,他对于这个太子不关心。

能坐上帝王之位的人,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成为一位帝王,除少数暴政乱政者,皆有帝王心术,年轻时想着如何?紧紧把握皇权,老迈时便想着从儿子中选出一个如何?模样?的太子才能利国利民,延绵章朝国祚。

章禧帝在位衮实无阙,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甚至可以说是庸碌,他的一生也便是围绕这两?个问题,从前?怕儿子们窥视皇权,现在又?怕儿子不成器,无堪当大任者。

面对这句棘手的斥问,李鹫呼出一口气,俯身又?拜,郑重?恳切道,“陛下所问,儿臣不敢不答,儿臣确心系赵氏女娘,梦寐以求能将她?迎为太子妃,做儿臣的妻子,儿臣孩子的母亲,翘首以盼能与她?互敬互爱,相伴一生。陛下早前?问儿臣,想选何?人为太子妃,那时儿臣不知,而今既心中有答案,便不敢相瞒。”

“太子!”章禧帝不曾想过竟会在这个向来?识大体的儿子口中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你是储君,耽于情爱,委实不堪,你让朝臣如何?信服,让子民如何?信服。”

李鹫并未妥协,据理?力争,“此事与朝臣无关,与子民亦无关,儿臣能做太子,是因为陛下想让儿臣做太子,是因为儿臣能做太子,没有赵氏女,儿臣也是太子,有了她?,儿臣亦还?是陛下的太子,是子民们的太子,那为何?不能迎娶赵氏女?”

“陛下,章朝并不抵制改嫁之风,她?既已与御史中丞和?离,儿臣与她?相识相知,亦觉得她?能担当太子妃之位,能够执掌东宫。儿臣不想因家世娶妃,亦不想因年纪到了而娶妃,世?上能堪当太子妃之位的人,儿臣这二?十年来?,只看见这一个,自然要争,自然要抢,儿臣唯恐,错失良机,以致悔恨半生。”

他又?看着长案后章禧帝眼角的细纹,眼眶微红,“爹爹,儿臣深知太子难当,亦或许做不到史书称赞,但儿臣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倘若大局如此,儿臣亦可以为此忍耐,但而今爹爹潜心治理?,章朝欣欣向荣,儿臣只想守好您交给我的东西,守好儿臣自己的东西。”

父子二?人,从不曾真心坦白交流过,章禧帝原先只觉得太子虽心性稳当,却不如老九老二?聪慧练达,如今听见这一番话,更觉得事事平平并没有错,做好一个守成之君,未必会输给一个创业之君。

毕竟他自己也并非功德盖世之圣主?,如此心便偏了一些。

他今日叫太子来也并非是为了责怪他,只是敲打,不曾亲近过,是以才寻个契机,联系父子感情,“你是太子,抢个女人不算什么,所以之前?朕没管你,这些折子亦是留中不发,但是你现在过了,上书的大臣愈来?愈多,你若想娶那个赵氏女,便要想办法让她能名正言顺。”

李鹫听懂了,埋头拜道,“谢爹爹容了儿臣这一次的私欲,儿臣明白爹爹的用心,自大朝会三月前?,儿臣便苦练箭术,勤能补拙,儿臣不想让爹爹忧心了,也不想再做人人口中的木头太子。”

章禧帝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知道臣民私下的议论,更知道太子老实,不争不抢,一心等着他给,如今第?一次争抢一个女子,又?立志追赶老二?老九,不曾有半点错处,便是硬要说哪里不好,还?是太老实,这个性子是要磨一磨。

章禧帝平庸,且慢慢识得自己的平庸,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登基时妄想匡扶社稷,春风满面的陛下,他狠辣且睚眦必较,内心战战兢兢,怕史书留下他一丁点的污秽,也怕未来?的章朝之主?过于贤明果决、锐意图治,那么他这位陛下,也会变得如此不值一提,所以面对庸碌却还?算合格的李鹫,他才会放弃曾经的那份厌恶,生出一份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