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摆出谦和姿态,朝那残疾艄公深鞠一躬,道:“我乃是大乘教明悟梵主,正要前往真如林中的血魔别墅,此行专为感化血魔而来。艄公在此,是佛缘,更是功德。请艄公渡我一渡吧。”
那艄公并不作声,拿眼一一扫过众人的脸。
最后,他跳过明悟,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人身上,指着他说道:“他是何人?”
众人回头,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觉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到山底,与他们汇合在一处了。
觉尘对艄公道:“我是小乘的觉尘圣尊。我也要渡河,请艄公渡我一渡。”
艄公望了望明悟,又望了望觉尘,默然片刻。最后指着觉尘道:“我愿渡你,你上来吧!”
一听这话,明悟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上体面了,抢上前一步指着艄公嚷道:“好没道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叫你过来的,你怎么反倒去渡他?”
那艄公白了他一眼,道:“爷爷爱渡谁就渡谁,什么道理不道理。那小乘教的矮子,你上来吧!”说罢,他便将船靠近了,伸出船桨递给觉尘,要拉他上船。
须知方才明悟拼了命的紧赶慢赶,只为领先觉尘,压他一头。此时若让觉尘上了船,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明悟气急败坏,突然伸手,死死拽着那船桨不松手,更不让觉尘拉着上船。
“哎呀!梵主,别这样!”苏蔓陀与李禅渊见状,连忙上前拉开明悟,申斥那艄公:“大胆狂徒,这位明悟梵主是大梵天王转世,你不得无礼!”
唐妙音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拽着船桨的明悟,是了,从前遇上有人冒犯明悟,总是她第一个冲上去保护明悟的。但此时此刻,她退却了。
那艄公可不管什么大梵天王不大梵天王,他虚让了一下,等明悟用力去拽船桨时,他猛的一抽手,将原本就虚弱无力的明悟拽了一个跟头。眼见明悟跌了一个狗吃屎,艄公“哈哈”大笑起来。
“实不相瞒,爷爷我只渡小乘教的人,管你什么大梵天王,大菜天王,除了小乘教,爷爷其它一概不认得。”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晦气,心中却又暗暗稀罕。
只听唐妙音轻轻问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艄公仰天长叹,“因为爷爷这条命是小乘教的人给的。没有小乘教的那位苦荞姑娘,就没有我啦!”
“苦,苦荞?”唐妙音一滞,“哪个苦荞?”
“就是死了丈夫、爹娘与一双儿女的那个苦女子呀!”艄公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轻狂,带了沉重与叹息,“爷爷我本是走南闯北的买卖人,五年前,我赚够了钱准备回家养老。谁知路过山脚下的时候,遇上了强盗,那伙儿婊子养的将我所有的钱财全部抢走,还砍了我的手脚,将我扔进河里。我在河里漂了两日两夜,叫水蛇钻瞎了一只眼睛,咬掉了一只耳朵。那时恰有一位小乘教的女子进山修行,她路过河边把我捞了。她原以为我已经死了,捞我是想替我超度。可捞上去发现,我还并不曾咽气。想来是我心有不甘,还积着一股怨气在胸的缘故。那女子见我还有命在,当下搭了帐篷,又上山采药,悉心照顾了七日,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爷爷我苏醒以后,发现身体残缺不全,想起自己已过花甲之年,这辈子辛苦积蓄一夜之间全部没了,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于是,我扯了块布条将自己的脖颈挂在地钉上,预备自缢一了百了。至于那位救我的女子,我可顾不上她了,难为她白忙活儿这么许久。我想着等爷爷我死了之后,在天上保佑她吧!权当谢她救命之恩了。就在我把布条套上自个儿脖颈,用力拉拽的时候,那女子从山上采药回来。我俩面面相觑,我以为她比得要大哭大闹大喊大叫,骂我全无心肝之类的话。却没曾想,她见我如此,竟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放下药篮,坐在我身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苦荞,然后呢,然后她语气和缓,不慌不忙地把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她那故事,唉。”
“苦荞是我们的姐妹,她的故事我们都知道的。”唐妙音低声道,“你听了她的故事,重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力量,是不是?”
艄公叹道:是啊!她同我说,她失去了所有挚爱之人,都能活得下来;而我只是失去了钱财与腿脚,如何就要去死呢?我细想来,她说的有道理,她告诉我,她正跟着小乘教的觉尘圣尊修行,当即我便拜了她为师,她教我修行之道,直到我的伤好,她才离开。所以今日我只渡小乘教的人,其余的人,爷爷船小,可带不上。”
“你渡他?”明悟瞪着眼睛发狂般喊道,“你可知道前日苦荞正是被他杀害的!”
艄公闻言,眉头一皱,伸给觉尘的桨悬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苦荞死了?”
“正是!苦荞死的很惨,她被压成了肉泥,就是你要渡的这个人做的!”明悟半是讥讽半是狞笑。
觉尘望着艄公,只简短问了一句:“你信么?”
那艄公对上觉尘的目光,那目光祥和悲悯,清澈如山间溪流,深邃睿智若能穿透世间一切表象。这目光艄公曾见过,在苦荞的脸上见过。悬停的浆重新伸向觉尘:“圣尊请上船吧!弟子渡你过河。”
觉尘轻巧一跃,便跃上那小船。见觉尘站稳了,那艄公便猛地用力一撑,小船瞬间离岸数米,向大河对岸而去。
“阿弥陀佛,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苏曼陀望着那小船渐行渐远,心有所感,随口说道。
第三案:痴(25)造船渡河
谁料这话却令明悟愈发暴躁,他猛然回头,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瞎子哑巴?苦荞是被觉尘所杀,你们是没有看见么?为什么方才不替本梵主说话?!”
众人被他斥责,个个垂下头,默不作声。便是连一向高傲的慧云师太都心生畏惧,不敢与他对视。
明悟额上青筋暴起,挨个走过他们面前,说道:“我与血魔的真如林之约,是百年一遇之大事。本梵主会在这段期间化身大梵天王,而你们,有幸与我一道共赴真如林,亲眼得见大梵天王降临,乃是你们各自的造化,将来也会荣耀各自教团。这个道理,你们懂是不懂?”
众人依旧默然,只有唐夫人陪笑道:“梵主所言甚是,我等有幸能随梵主一道进入真如林,见证真神,是我等的荣幸。”
明悟“嗯”了一声,道:“明白就好。刚才波旬魔王使诈,令我不得过河。你们这就去林子里砍竹子,明日天亮之前,必得做出一条竹筏来,明日咱们便渡河。”
“什么?!”慧云师太抗议道,“现在天色渐晚,我们出来时又未曾带工具,如何做得了竹筏?”
“明悟,你别欺人太甚!”唐归农早对他心生不满,前面都因看着女儿的面子百般忍让,也不曾似其它人那般与觉尘走的太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的不明白,“慧云师太说没错,莫说没有工具,就算我们带了工具,就凭我们几个老家伙,要在短短一夜之间造出一艘竹筏出来,岂不是要了我们的老命?”
“当年佛祖遇上危机,弟子们纷纷鼎力相助。怎么轮到你们,就推三阻四?”明悟咬牙切齿,这表情让他瘦削的脸愈发狰狞,看着似乎嘴都歪了,“哪日有人替我做传,那么这个《大梵天王传》,该要如何撰写这段历程?你们四大掌门面对天王遇阻,却各个不愿出力,当缩头乌龟?当年三藏法师带着三个徒儿去往西天,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悟空,悟能,悟净俱是共赴患难,谁曾推脱?!慧云师太,唐归农,你们俩人已经被波旬魔王的魔障阻了心智了,还不快醒来么?”
他这言之凿凿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见众人还不动身去伐木造竹筏,明悟又催促道:“明早之前,本梵主若是见不到渡河的船,你们就离开无想山吧!你们不配与我同行,我也不需要没用的人陪在身边。”
唐夫人见明悟翻脸,连忙一边安抚明悟,一边催促唐归农道:“梵主说的是,这时正是考验我等的时候。波旬魔王向来以欲染、悦人、爱乐,去诱惑人,扰乱修行之人的心智,阻碍修行。我们切不可着了他的道!夫君,诸位教主,咱们今晚便辛苦辛苦,将竹筏造出来,这是佛祖对我等的考验呐!”
也不知唐夫人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冲着女婿的面子上。但她温言软语,有理有据,众人也有几分松动。
苏蔓陀与李禅渊耳语道:“觉尘走在我们前头,且不问他是不是波旬魔王。但血魔却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觉尘若是孤身一人遇上他,恐有危险,这河咱们早晚要渡的,不如今夜就辛苦一下,将竹筏造出来一了百了。”
李禅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再拉上慧云师太与唐归农,几人一合计分工,便进林子伐竹子去了。唐妙音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怔怔望着河水发呆。
“妙音!”明悟冷不丁叫她的名字。
唐妙音惊吓回头,朝明悟挤出一个笑容。
“我方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什,什么?”
明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就是我方才说你们都被波旬魔王设下心魔的事情。我想对你说,在众人当中,你心里的魔障是最多的。你若想继续随我同行,一定要摒除波旬魔王对你的诱惑。你须得谨记,这世上只有一个大梵天王,那便是我!”他说话的语气又恢复到与从前时一样,平和慈爱,循循善诱。
唐妙音嘴唇微微颤动,轻轻点了点头:“梵主,我定能克服心魔,修成正果。”
明悟脸上泛出愉悦的笑容:“那么你便也别闲着了,速速同他们一道进林子造竹筏!这便能帮助你克服波旬魔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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