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花跑没了，”阿曼说着，拍了一下手里三花猫的脑袋，“我到处找它来着。静禅护法叫我下来这里找，她说她在杂物间瞧见小花了。我来到这里，听见苦荞在里面拍门，便把她放出来了。她跟我道了谢，说幸亏遇上了我，否则早上便不能去梵音弘道讲法了。”

难怪前天早上在梵音弘道的时候，众人久等苦荞不止，后来还是明悟先上了台。直到明悟讲完了，苦荞才匆匆赶来。

崔辞问道：“那当时，苦荞有没有说是谁将她关在这里的？” “我没有问她。”阿曼摇了摇头，“她出来后跟我道了谢，便匆匆去了梵音弘道。后来，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大人，苦荞一定是升天了。她是好人，佛祖会让她升入天堂，收留她在身边当侍女，她从此就脱离苦恼了。”

崔辞叹了口气，刚想说苦荞那是死了，神形俱灭。却被慧伽先开了口：“你说的不错，苦荞已经功德圆满，离开尘世了。我们应当为她高兴。”

阿曼展颜，露出灿烂笑容：“慧伽师傅，我为苦荞高兴。过两天，苦荞见了我，也会为我高兴的。你们瞧我这身衣服，漂亮吗？等我见了苦荞，定要她为我扎一个漂亮的小辫儿。对了，”她将手里的小三花猫抱高了，“我娘说小花也能与我同去，但我怕它受不住疼，想来想去，还是不带它去了。慧伽师傅，你能替我照顾它吗？”

崔辞与慧伽越听她这话越不对，慕然想起李暧曾说过那劳什子《圣主携众临梵火涅槃盛景》，心里暗道不妙了。

***

无想山连绵起伏，血魔将自己的别墅修在了山林最深处，远离人烟的地方。从小乘教的竹林精舍出发，经由大路上山，须得走上三天三夜，攀过三座山头，方能到达。

在这三天里，明悟与觉尘达成了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践行佛祖当年苦行之道，颗粒不进，只依靠山泉水维持生命体征。之所以是不成为的规定，乃是因为此项规则从未明确说定，却在所有参加真如林之约的教团教主心中达成了默认。毕竟佛陀当年便是如此，并且从未听说过哪位大德高僧是靠着吃吃喝喝轻松修行，便能广受门徒的。苦修，已经成为六大教团内部评定德行高低的重要标准。

苦荞的死，唤醒了四大教团关于波旬魔王预言的记忆，眼前这个谦逊可亲，修为高深的觉尘，他是波旬魔王转世。从前种种，或许都是他的伪装。到了预言中他要杀害大梵天王的时候，他便会魔性大发、原形毕露。于是，进入真如林之前，四大教团的首领便一边倒的靠向了明悟。

明悟提出要提前一天出发，众人虽未完全准备好，也都纷纷表示愿意尊重梵主的意愿。他们受唐妙音所托，第一天出发时，都陪同在明悟身侧，努力将觉尘与明悟隔离开来。

明悟与众人一路遥遥领先，觉尘一人落后于大部队，看着很是可怜落寞，他自个儿却没这么认为，他倒觉得落个清闲自在，十分快活。

众人走了一上午，晌午时分，登上了第一座山峰。明悟已经辟谷了数日，之前整日在屋中打坐还好，这一登山便显出体力不支，喘的厉害，并数次腿软差点摔跤。

唐妙音瞧在眼里，疼在心里。趁着众人在山顶休憩的时候，她悄悄对明悟耳语：“梵主，进山辛苦，你接连好几日只以一碗小米粥度日，如何还能坚持三日？妾身悄悄带了些干粮，你趁着没人的时候垫两口，好有些力气。”她声音虽小，但山顶统共就没几个人，众人都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明悟饿的头晕眼花，心慌意乱，原本就不耐烦了。又听唐妙音当众给他难堪，便沉下脸道：“贪食乃是魔障。当日佛祖修行时可曾做这偷偷摸摸之事？枉你还是妙吉祥的圣女，我大乘教的教主夫人，竟然在这关键时刻阻我修行，是我看错了你！”

他这话并未刻意小声，就是故意说与众人听的。唐妙音陡然一震，随即脸臊的飞红，垂头不再说话。唐归农夫妻见状，心疼女儿，连忙上前劝解：“梵主，妙音偷带食物，违背修行之道，确实有错。但她也是一心为梵主着想，还请梵主莫要动怒。有话好好与她说。”

“她若是真的一心为我着想，就该知我心虔诚，助我早日修成正果！”

唐妙音与明悟成婚五年，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严厉，还是当众斥责，忍不住委屈的留下眼泪水。

明悟遥遥望见觉尘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追了上来。当下便不再休息，起身要走。

“走吧！此事不要再提了。本梵主直到见到血魔为止，都不会吃任何东西！”

于是，众人在明悟的催促下，动身下山。

这一路上，无人说话。只听见唐归农夫妻时不时叮嘱女儿小心脚下，唐妙音偶有吸鼻子和叹息之声，紧蹙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却还总关注着明悟。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平安下了山，却被面前一条湍急的大河阻住了去路。这河是山上瀑布顺流而下形成的，日积月累，冲刷的河道宽广，河水湍急。若是没有船，那是万万过不去的。

“这无想山什么时候有那么宽的河了？我们上回来还未曾见。”李禅渊抱怨道。

“李兄，想是上回咱们来的时候恰逢淡水季。时逢盛夏，这山里迎来雨季，溪流、瀑布水量上涨，山间的地下水也更为充沛，所以形成这大河也未可知。”苏曼陀说道。

慧云师太白了他二人一眼，冷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如何渡过去才是要紧事！莫要耽误了梵主的行程，叫波旬魔王抢占了先机。”

这话说的明悟十分舒爽，他面色缓和了许多，道：“昔日唐三藏去西天求取真经，被流沙河所阻。那是佛祖命观音大士特意安排的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个，只有渡过那河，才能往取经的路上更进一步。还有三日我便要以大梵天王的身份升入极乐世界，我想这河也是如那三藏法师遇见流沙河一样，是佛陀对我考验。”

唐妙音听他如此说，心里猛然一沉。走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质问道：“梵主，你不是说你根本不信大护法神的预言么？什么是以大梵天王的身份升入极乐世界？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不会出事的！你还说，要是我不放心，大可以陪你一道来无想山。难道都是假话？都是哄骗我的？”

明悟垂眸道：“我是不信，但这若是佛陀的安排，你我又能奈何？”

他真的好能鬼扯！

他会日渐离谱起来。

哦莫这死骗子快死吧

这人疯魔了，要死自己死去，拉着别人做什么。

第三案：痴（24）因果不空

“你若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么我们这么多人陪你入真如林，是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保你的性命么？我苦心设计，骗得崔大人与慧伽师兄来这无想山，又是为了什么？觉尘请崔大人为真如林之约做个见证，你却趁着他们不在提前入了林子，原来你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这样会让在意你的人多么伤心？！”唐妙音此刻才发现她竟是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夫君，他与自己所讲的话，原来全然都不作数。

“原来是你？！”明悟狠狠瞪着唐妙音，那眼神让唐妙音打了个冷战，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要杀了她剐了她的眼神。半响，明悟阴测测的开口道：“原来是你将他们引来的。啧啧，瞧瞧你呀！都做了什么好事。”

许是众人都听说明悟话里的阴森古怪，纷纷上前劝和。

苏蔓陀道：“梵主，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她是怕您真应了那预言，死在波旬的手上，那全是为了您呀！我若是有如此贤妻，梦中都要笑醒啦！”

李禅渊紧跟着道：“夫人虽然欺骗了官府，但只要咱们几个将嘴扎紧了。那崔大人绝不会发觉。就算他发觉了，我瞧他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定然不会牵连怪罪大乘教与妙吉祥。。。”

“这里轮不上你们说话！”明悟喘着粗气走到唐妙音跟前，一阵恐惧袭上唐妙音的心头，她下意识往她爹娘的身后躲过去。

“我再与你说一次，谁要是阻了我的路，让觉尘得逞，便不配与我同行！”

唐归农挤出一丝笑意，道：“梵主说的是，梵主是大梵天王，为天下芸芸众生。小女不懂事，格局如此之小，求梵主莫与她计较！”

明悟冷哼了一声，眼中邪光散去，算作罢休。那唐妙音吓的脸色铁青，哪里还敢啰嗦半句。

也难怪，她与明悟成亲五年，前两年，他在雪山修行；后三年他虽回了摄山，却又开始闭关。唐妙音虽与他名为夫妻，实则相处时间算下来，拢共不足两三月，这还是算上了二人七岁时相处的半月。她根本不了解明悟，也根本没有机会了解明悟。她爱上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脆弱优雅，为天下人救世主的影子，那是她幻想中的明悟。

慧云师太不耐烦听他夫妻吵架，百无聊赖地望向河面，忽道：“那里来了一艘渡船。”

众人定睛望去，果不其然，只见从湖面上漂来一页扁舟。船上坐着一位艄公。

明悟大喜，朗声道：“这船是佛祖派来渡我的。”众人也喜出望外，冲着小船高七嘴八舌的高喊，唤那船夫靠近：“行船的！快过来！渡我们一渡。”

那艄公原是顺水而漂，漫无目的。听见岸边有人叫喊，便起身撑船往这边而来。他这一站起来，姿势怪异，半个身子倚靠在船篷上，只用一只手划着船桨。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艄公少了半条腿，半只手，半只眼睛，半只耳朵，是个只剩半边的残疾人。

那残疾艄公渡船却不慢，动作娴熟，只片刻功夫，他便靠了岸。

“你们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