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我抱着我女儿的尸体回了破庙。那一路上,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我只是觉得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天未黑的时候,她还跟在我的屁股后头采果子吃呢!才片刻的功夫,她怎么可能就没了呢?!她方才吃饱了吗?我真希望她是吃饱了的,她吃饱了才睡着的。我浑浑噩噩回到庙里,看见我的儿子躺在大殿中央。他的样子也好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肚子里跑了出来,摊了一地。我唤他,他却纹丝不动。我放下我的女儿,慌慌张张的爬过去。我那才三岁的儿子,肚子已经叫野兽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拖了出了,拽了一地的。就这样,我在那天晚上同时失去了我的两个孩子。”她颤抖哽咽,“因我的过错,害死了我的爹娘和我两个孩子。那时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指望,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让我觉得是罪孽和痛苦。只有死亡,才是解脱。我将两个孩子埋在了破庙的后院子里,然后回到我女儿落崖的地方,跳了下去。可佛祖却又一次戏弄了我,我竟直接落入水里,挂在了漂浮的树枝上,晕死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河边很热闹,许多衣着朴素的人在河边取水,煮米饭,打坐修行。她们见我醒了,便围了上来。她们告诉我,她们是大乘教的人,随师傅明悟来这林子里修行的。不久,就有人将梵主领来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温和高贵的人,那一刻,我仿佛得到了重生。明悟梵主听我说了自己的遭遇,对我说,我的故事与佛陀座下弟子波多恰拉比丘尼很像,波多恰拉也是舍卫城中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儿,因父母对她过分维护,将她关在屋里不见生人,到了婚嫁的年龄,她私下与一个男人私奔了。三年后,波多恰拉第二次怀孕,带着丈夫与第一个孩子一同回娘家,路上遇到暴风雨,波多恰拉却在这时就要临盆了。她的丈夫去路边为她捡一些树枝当遮挡,可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也不见丈夫回来。天亮后,波多恰拉一手抱着新生的婴儿,另一手牵着大儿子进入森林里寻找丈夫。这时才发现她的丈夫已经叫毒蛇咬死,横尸路边了。波多恰拉哭的死去活来,悲痛不已。但她也只能坚强起来,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往舍卫城的老家前进。可在路过大河的时候,她的两个孩子,一个落尽河里,另一个叫大鹰叼去了。波多恰拉当场晕厥过去。等她苏醒后,又步行了数日,终于抵达了舍卫城,她推开家门,却发现双亲原来在前一日的暴风雨中被塌下来的围墙压毙了,那天正是火葬之日。如何?波多恰拉的故事是不是与你很像?梵主问我。那时我已经泣不成声,却因为这个遥远的异国女子的身世,有了一丝安慰。我问梵主,波多恰拉后来如何了。梵主告诉我,她受戒为尼,跟随佛陀修行。经过几年的修行,她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一天,她洗脚的时候,望着地上的水慢慢渗进泥土里,便顿悟了,她彻见无常之性体,参破了生死。我问梵主,我也能像波多恰拉一样,解除心中的痛苦吗?梵主说,我遇见他,就如波多恰拉遇见了佛陀。只要潜心修行,我也能够解消心中万障。他替我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苦荞。我便拜了明悟梵主为师,加入大乘教。”

台下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朝明悟投去崇拜的目光。历史是何其的相似。苦荞遇上明悟,正如波多恰拉遇上佛陀。因为明悟就是大梵天王啊!

“但我在大乘教跟着梵主修行了两年,却并未有所得。”苦荞的这句话如一盆凉水浇透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心,“我内心虽对梵主充满了感激与崇敬,可我天资有限,梵主所说的东西,我不明白。而我的心障一直都在。我的痛苦也丝毫未减。”

座下大乘教弟子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望着其余教团的弟子们投过来的嘲弄目光,愤懑、怨怼、敌意。。。统统写在了他们的脸上。只听静禅啐了一口,低低骂道:“忘恩负义的畜生!”

门外突然响起了撞钟声,这钟楼本就在“梵音弘道”的院中,是小乘教专门用来喊时辰用的。可此时并未到准点,不知为何竟响了起来。

“咣!”

“咣!”

“咣!”

钟声震得众人耳鸣目眩,连道场内的桌椅木柱都颤动起来。

静禅站起身,喊道:“法会结束的时辰到了。苦荞,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苦荞却并不为所动,继续朗声说道:“一日,有相熟之人从小乘教而来。她见我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便知我尚在炼狱中苦苦挣扎。她劝我去小乘教拜觉尘圣尊为师,聆听他的教诲。我见她目清目朗,与从前见时大不一样了,便听从了她的建议,义无反顾的转投了小乘教。在小乘教,我跟随觉尘圣尊修行,如今却与往日的心境大不相同了,圣尊。。。”

苦荞话未说完,只听大乘教中有人叫嚣起来:“小乘教好歹毒的心思,故意让人她在这里大放厥词,污蔑梵主与我大乘教!实在欺人太甚!”

崔辞循声望去,却见是几位大乘教的信徒在忍无可忍之下,站起身破口大骂:“明明是我梵主救了你的性命,你却为波旬魔王所利用,恶意中伤梵主。早知道你是要入魔道之人,当初就不该把你从那河里救上来!”

这时,觉尘恰脚步匆匆从外头进来,沉声道:“静禅,既然答应了让苦荞讲法,那么就要有容人之量,令她讲完。你莫要派人捣乱。”

“我派人捣乱?我何时派人捣乱了?”静禅不服。

觉尘道:“此刻并未到打钟的时辰,若不是你捣乱,那钟楼的钟声如何会响?”

静禅嘴角上扬,得意一笑,那表情有说不出的诡异。崔辞方才想起刚才她与那女弟子耳语,那女弟子出去后不久,钟楼便响了,想来觉尘料得不错。这烦人的钟声就是静禅派人干的。只是这手段未免太上不得台面,崔辞下意识去瞧明悟,然而此时,明悟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入定了一般动也不动。想来他许久没吃什么东西,那震耳欲聋的钟声令他心脏愈发虚弱,也顾不上别的了。

这头,苦荞一见觉尘进门,更有了信心,愈发大声的说道:“佛祖在上,苦荞不打诳语,明悟梵主救我身是真,圣尊救我心也是真,苦荞能有今天的。。。”

一声闷响,从穹顶而降下一个蹴鞠般大小的黄铜铁球,猛砸向讲坛。

苦荞未来得及将下面半句话说完,半颗脑袋如破了瓤的西瓜般碎烂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戛然而止。一阵齐刷刷的吸气声,那声音尖锐得好似要划破这殿宇的穹顶。

鲜血从半颗脑袋的躯干里悄无声息的喷涌出来,又听“垹”的一声,苦荞的尸体轰然倒下。在倒下的瞬间,那被黄铜球砸出一个窟窿的地板塌陷下去,苦荞的尸体猛然滑进塌陷的地板下。

“轰!”

讲坛处的地板断裂,整张扣压上去。

这个刚刚得到救赎的女人,却没能如波多恰拉那般否极泰来,获得新生。

因她遇见的,并不是佛陀。

第三案:痴(21)苦荞替死

这一下,连明悟都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别慌!”崔辞命李暧制住慌乱的众人。

屋里早就乱作了一团,惊叫声、践踏声、倒抽凉气声四起。莫说教徒,就连各大教团的教主都惊得六神无主。李暧的喊声淹没其中,崔辞被人群推搡着,卷入人流,场面彻底失控。

正当一团乱麻之际,大殿内慕然炸响低沉笃定的狮子吼,声音仿若自远古洪荒穿越而来,带着无尽的威严与力量,如灵动的祥龙在殿宇的穹顶盘旋,丝丝缕缕地钻进人们的脑海。

是慧伽。

在狮子吼的声声抚慰中,众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崔辞趁着这机会挤出人群,跃上讲坛,冲着台下众人朗声道:“除各教教主与今日在“梵音弘道”中准备事宜的小乘教弟子之外,其余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

他并没有刻意抬高音量,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即给殿内找不着北的慌乱人群指出了方向。各教的教主便立时遵照崔辞的意思,命令各教中人按着秩序退出梵音弘道。

众人渐渐散了,李暧面色凝重走到讲坛前,她从前杀过许多人,更在沙场上见过无数死人,但此刻将要面对的尸体,却令她心悸。她深吸一口气,微一使力,一手提起了地板。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见地板下的场景,还是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骤然停止了半拍苦荞掉进地板夹层,又被厚重的地板砸中。她的身体像是一张被揉皱的薄纸,扁平地贴在地面上,双臂无力地向两侧摊开,整个人被拉长了一倍。血肉模糊成一片,粘连在地上。

“可怜的人!”

明悟潸然泪下,跪在苦荞的尸体边替她超度起来。

崔辞面沉如水,转身喝问道:“这黄铜球从何而来?今日在梵音弘道中准备的人是谁?”

那留在殿中的小乘教弟子们双腿发抖,为首的上前回话道:“回大人的话,这黄铜球之前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我们今日一早准备讲法事宜,都顾着摆放蒲团,并无人留意屋顶!”

那穹顶极高,若不是特地留意,绝不会有人主动往上看。

崔辞道:“李侍卫,你上去看看。”

李暧道了声“是”,尾音还在,人已经飞上去了。慧伽见她一个人上去,不放心,也跟着跃上房梁。

约莫片刻功夫,他二人从屋顶上跳下来。

众人见李暧手中端着一尊鎏金雕花檀香炉与一根长足数米的粗麻绳。

“大人,你瞧,这两样东西挂在穹顶的房梁上。”

崔辞从李暧手里接过,见那麻绳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中间一段是被烟气熏烤的焦痕。他将那香炉打开,顿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味道酸烈,绝不是降真香的味道。他动手将里面燃尽的粉末倒出来细瞧,是颗粒般大小的硝石结晶。

“普通佛香哪里会用到有腐蚀性的硝石?好歹毒的手法。”

众人闻言,一拥而上。看见这两样东西,便是没有断案的本事,也能瞧的明白。凶手用麻绳编织成网兜,将黄铜球固定在房梁上,再以香炉倒置其下,香炉内的含了硝石的香点燃后,火光迅速上窜,浓烟开始迅速腐蚀麻绳,直到绳子断裂,失去束缚黄铜球的力,那球子便滑落砸下来,正中讲坛的位置。这梵音弘道的穹顶极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莫说是一个沉甸甸的黄铜球,便是一粒鸡蛋,也能将人砸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