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父亲和母亲的态度令我满意。尽管他们后来发现我已经开始虐杀那些比我小的孩子,为了护住大乘教的名声,他们选择了沉默并封锁了消息。但我不会一直满意。因为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满意。
我那时已经与你隔离开,不再能亲眼看见你的面容,也不再能亲耳听见你的说话。他们以为那样我就会好起来,太天真了,他们把事情想的太容易。因为你还活着呀!你就活在我的身边,你的消息总是能从四面八方传进我的耳朵。我对你的恨意升级了,哪怕不再看见你,但只要听见你的消息,想到你还在我的身边呼吸,与我共享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你的肉身还生机勃勃,又会让我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因为你,我的灵魂在地狱里受苦,在八热地狱中最痛苦的一层饱受煎熬。我被无数的酷刑同时折磨,没有片刻的休息,哪怕是一念的喘息机会都没有。
虐杀那些小孩子获得的快感越来越短暂,我终于意识到,只有你死了,我的灵魂才会安宁。
我决定对你下手。
***
跟觉尘在招云亭里谈的差不多,恰有一位身穿褐色缦衣的女信徒来求见觉尘,崔辞便借机告辞。
回精舍的路上,才出了竹林谷没多远,便听见身后林子里传出“哗哗”声。
有人跟踪自己。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朝竹林间朗声问道:“谁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
林中先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急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崔大人,是我!”教主夫人唐妙音蹙着她那万年展不开的眉头,从竹林深处走过来。
果然是她!
“崔大人恕罪,妾身见大人从招云亭里出来,怕觉尘那厮与大人挑拨了些什么,引得大人误会,故而一路跟随。大人,不论觉尘与您说了什么,您千万不能相信他,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最是了解。他平日里斯斯文文,装出一副宽忍出世的模样,实则内心就是一个魔鬼!他的那些个下作无人性的手段和做派,不是与他亲近之人,是不会知道的。”
崔辞道:“教主夫人,且不说觉尘。单说你的手段和做派,又何曾光明磊落?”
“大,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唐妙音眼神闪躲,“妾身不过是怕您偏听偏信,上了觉尘的当,才悄悄尾随的。。。”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崔辞微微变色,此事他思前想后了许久,直到刚才唐妙音现身,他便豁然开朗了,“那假的佛顶骨,是你做的局吧?”
“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用假的佛顶骨诓我和慧伽来无想山,唯有教主夫人你的嫌疑最大。第一,你有动机。因那则预言的关系,你并不愿明悟赴真如林之约,但他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执意来此。万般无奈之下,你只得求助官府,即便不能阻止,也能确保明悟的生命安全;第二,你有机会。教主夫人你知晓佛顶骨一事的来龙去脉,还知道大乘教安插眼线在此,所以,你才能在适当的时间安排人前往小乘教,又在适当的时间离开,更有机会将此事通过慧伽转述给我知晓。”
唐妙音紧抿着嘴,躲开崔辞投过来的视线,脸色变得灰白,鼻尖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第三案:痴(13)唐妙音的阴谋
崔辞见状,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沉下脸道:“唐妙音,你捏造佛顶骨,欺骗官府,你可知道,这是诈伪罪,要夷灭三族的。你虽是妙吉祥的圣女,但你要明白,官府想取缔你们妙吉祥,也是易如反掌的。”
唐妙音万没想到崔辞来真的,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上地上潮湿阴寒,“噗通”一声跪倒,哭求道:“求大人开恩!妾身实在是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的。”
“那巡爷是什么人?”崔辞冷声问道,“还有假的头盖骨从何而来,你莫不是杀了人,才取了头骨来?”
“妾身万万不敢!妾身是佛教信徒,怎可杀生?那巡爷原是妾身远房亲戚,叫唐懋,办事牢靠,他与孙大人年纪相仿,妾身才想到了这个法子。至于那头骨,是唐懋从乱葬岗里掘出的。他也是信佛的人,绝不敢杀人的。大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求大人念在妾身一片痴心为我夫君的份上,饶过妾身吧!”
“为你夫君?好个为你夫君,你设计本官与慧伽禅师,白白耽误我们寻找佛顶骨的功夫。若是在这期间真的孙问川跑了,你担待的起么?你一人犯蠢,连累的不仅是妙吉祥,还有你夫君与大乘教!”
唐妙音一听还要连累明悟,慌的叩首哭求道:“一切的罪过都由妾身担着。真如林之后,大人要杀要剐,妾身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请大人明鉴,切莫牵连我夫君与大乘教!我与夫君成亲以来,一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妾身的夫君是天下最好的夫君,也是天下最好的人。妾身宁愿他不是什么大梵天王转世,也不愿意他身死无想山。”
“你是明悟的妻子,大乘教的教主夫人。你心里既然不想他来无想山赴约,大可以对他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顾虑。便是他不愿意,你还可以使出许多手段,譬如,”他原本想说,将明悟软禁,或是下药让他病倒之类,但又想到自己是知府的身份,不宜教人为非作歹,便改口道:“譬如好好与他谈谈。总之,你不该欺骗官府,触犯大宋的律法。”
“大人,妾身何尝不劝阻梵主,这是这真如林之约,确实是佛祖的意思。”唐妙音苦着脸道,“梵主当年去天山修行,得了一株天上雪莲。回来后,他便雪莲送给妾身,作为我二人的定情信物。当时他说,这雪莲落下三片花瓣之日,便是我离开摄山之时。那日,你与慧伽师傅来到摄山,我与梵主正在冰室里,我亲眼看见那雪莲不多不少落下了三片花瓣。可见,这真是佛祖的意思呀!我如何能违背佛祖呢?大人,妾身做下这等糊涂事,实在是听闻大人英明,恳请大人出马,破解这诅咒,保我夫君性命!”说罢,她便捣蒜似的给崔辞磕起头来。
她这话本是无心一说,岂料正好戳中崔辞爽点,一下将他拿捏了。
崔辞咳嗽了一声,道:“你这话倒也是没有说错,本官初来到你们大乘教,便觉这预言古怪的很。”
唐妙音本已经觉得无甚指望了,突听崔辞话锋一转,心中惊喜,忙止住了哭啼,道:“大人固然要找佛顶骨,只不过我夫君的性命也是性命!他一心为天下苍生为念,不该真应了那诅咒,死在波旬魔王的手上!大人既觉得诅咒古怪,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她当然不会知道,崔辞之所以能现场改变心意,乃是因为他这人最爱被人带高帽子,又对未解之谜天然要去求解。大乘教古怪的预言诅咒,本就引起他强烈的兴趣,加上唐妙音刚才捧他的话,恰好满足了这两样条件。故而他竟连自己被唐妙音设计入局都毫不在意。
“嗯,”崔辞沉吟了一会儿,“你一口一句叫本官不要相信觉尘,可本官与觉尘相处下来,觉得他并未像传言中那般不堪,你为何对他成见那么深?你起来说话!”
“大人容禀!”唐妙音将一切和盘托出,“大人也知道,妾身本出自妙吉祥,妾身的父母乃是妙吉祥的尊者。我们妙吉祥与大乘教因地域相接,故而世代交好。自大乘教夫妇诞下觉尘与明悟两兄弟,那个预言就在五大教团里传遍了。明悟与觉尘,一个是大梵天王转世,一个是波旬魔王转世。。。”
“这些本官都知道。本官想知道的是,那大乘教教主夫妻二人对这预言的态度如何?难道就深信不疑了?”
“他们不信。。。其实大乘教的的人向来对大护法神言听计从。因为大护法神能直接接受佛陀的法音。早在初代教主的时候,大乘教就因大护法神的数次预言逢凶化吉。大护法神的话,大乘教众人从不会怀疑。但唯有那则预言,那则预言是个例外。上任教主夫妻并没有相信那个预言,不!对他们来说,那不是预言,而是诅咒。毕竟舐犊情深,他们将兄弟二人一视同仁,一同教养,从不分伯仲。只不过,随着觉尘和明悟年纪渐长,那大护法神的预言竟然一一应验了。明悟生下来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据说他八岁就熟读经书,并能代替他的父亲为教众讲法。”唐妙音眼中流露出崇拜与爱慕的光芒,然而这光芒转瞬即逝,变成了恐惧和厌恶,“而觉尘呢,觉尘充分证明了有的人生下来就是魔头。无论教主夫妻如何一视同仁,甚至更加偏袒觉尘。他却依旧不满足,他应是嫉妒明悟的,他从小就嫉妒明悟,这嫉妒让他发了疯。据我所知,他做了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甚至包括数次想杀死明悟。直到那时,前任教主夫妻才下了决心,将觉尘逐出大乘教。我想,在这之前,他们一定试遍了各种方法,也一定给了觉尘无数次机会。但最后发现他是无药可治了的。大人,方才咱们来时,你也瞧见了,觉尘竟弄鬼,企图用白虎伤害无辜幼童。岂不是人神共愤!”
崔辞想起之前翻阅觉尘的日常记录,觉尘一直生活规律,唯有在三年前荒废修为,摆烂了数月,而那阵子恰是明悟与唐妙音成婚期间。由此可见,唐妙音虽痛恶觉尘,但觉尘对她似乎用情很深。
“本官听说觉尘被逐出大乘教后,一直住在妙吉祥,与你是青梅竹马。你那时与他相处如何?”
唐妙音面露嫌恶之色,吞吞吐吐道:“他在妙吉祥的时候倒是乖觉,隐藏的很好,也肯看书诵经,偶尔还能替弟子们讲讲佛法。大乘教教主夫妻看出他对我的情意,便想让觉尘入赘我家,想着觉尘成婚之后便能安稳下来,不再作恶。但我不情愿,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世人都知道他是波旬魔王转世,让我嫁给他,岂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
“后来你见了明悟,与他一见钟情,便抛下了觉尘,与明悟成了亲。”崔辞问道。
“外界都是这么传的么?”唐妙音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与明悟早就认识。我对他,也是情根深重。”
“哦?”
“我七岁那年,我父亲在秦淮之源的东庐山观音禅寺研习佛法,他将我带在身边不便,将我寄住在大乘教一段时日。那时,我便与明悟十分投缘。觉尘却如跟屁虫一般总跟在我们后面。我不喜欢他,那时候我就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大人,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第三案:痴(14)苦荞与阿曼
“我爹将我带来金陵的时候,怕我路上孤单,便买了一只小狗陪着。那狗儿才小板凳一般高矮,浑身雪白,机灵可爱,唤作”嘟嘟“。嘟嘟是随我一同住进大乘教的。我与明悟一同玩耍的时候,嘟嘟也常跟着跑前跑后,明悟很喜欢它。但觉尘便对它冷冷的,谁管他呢,反正我不喜欢他,嘟嘟也不喜欢他。只不过我没想到,他这心思歹毒的人竟然看嘟嘟不顺眼,便下毒杀了它。”
崔辞皱起眉头,道:“他为什么要下毒?”
“想来是因为我与明悟走的近,嘟嘟也喜欢明悟,他便生了嫉妒之心。”回忆起当年,唐妙音的语气愈发悲愤:“那日,明悟约我去湖上泛舟,我怕嘟嘟上了船害怕,就没带它去,将它锁进我住的精舍小院的笼子里。唉,我至今还记得嘟嘟见我走时,嘴里呜呜叫着,眼中依依不舍的眼神,想来那时它已经预感了是与我告别了。那日,我跟明悟玩的尽兴,一直在湖上泛舟,到了傍晚方才靠岸。下了船,明悟将我送回精舍,大老远的,我们就看见嘟嘟匍匐在笼子里,动都不动一下。初时我还以为它睡着了,开了笼子才发现,它都全身冰凉僵硬了,嘴里还淌着血。我当时便崩溃大哭起来。明悟查看了它的食盆,里面被人投了砒霜。就在那时候,觉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想来他是听见了我的哭声跑来看笑话的。我只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我便知道是他做的。他恨我跟明悟单独出去泛舟,所以趁着这机会杀了嘟嘟,他特地来,就为瞧我崩溃大哭的。”
“说是觉尘做的,你得有证据,不能光凭直觉说话。”
“自然是有的。因为嘟嘟死的蹊跷,明悟也怀疑是他干的,便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质。他们虽说是卵生兄弟,但那时明悟已经高过他半个脑袋。觉尘在他面前简直无地自容。后来他同意让我们去他屋里搜,果然就在他屋里搜到了砒霜,而且是刚打开用过了的。大人,你问为什么我总对觉尘成见那么深,这本就不是成见。他毒杀了我的嘟嘟,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而如今,他又要将明悟从我身边夺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得逞。”
“所以,你希望我跟着明悟一起赴真如林之约?”
“求大人将他平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