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天王，三千大千世界的主持，二十四诸天之首。他与帝释天同为佛陀的侍者，是佛法的守护神。

大乘教从我爷爷开始，到我与你这一辈，已经经历了三代人。你知道的，如今大乘教能名扬天下，全仰仗教中活佛八部天龙大护法神。他从年轻时起，就跟随在爷爷身边。他的法力无边，并且是大乘教中唯一能够与佛祖交流，传达佛祖的意志的人，关于这一点，就连大乘教的创始人我们的爷爷，都不能够做到。我们的爷爷，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一个精于钻营的骗子。

尽管大护法神才是大乘教的中流砥柱，他却从未想过取代我们的爷爷成为教主。相反，他一直忠心耿耿的守护着我们家族，守护着大乘教，用他的法力数次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么？呵呵，好奇怪啊！我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因为他活着时候，从未正眼瞧过我一下。

他一直活到了我跟你懂事的年纪。晚年，他对教中事务不再关心，而愿意花费自己所剩无几的宝贵生命，躲在精舍里跟佛祖交流。他的住所，叫“桃花精舍”，是大乘教最隐秘的居所，我与你从前经常在那里玩捉迷藏的。他就整日住在那里，深居简出，热衷于占卜与制作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道具。

我对大护法神一向尊重，尽管他总对我充满厌恶与敌意。我跟你出生的前一天，他说他突然在梦里收到佛祖的启示，佛祖对他说，你我的双胞胎兄弟，乃是大梵天王转世。大梵天王位居 “二十诸天” 之首，也是色界初禅天的顶层天的主宰，管理着包括帝释、阎王等在内的一切天人。我的父亲和母亲听说后，高兴坏了，他们继承我爷爷创办的大乘教，实则对于佛教教义不甚了了，在内心深处也谈不上特别虔诚，却能得到佛祖的眷顾，生下转世的大梵天王，实在令他们受宠若惊，倍感荣耀。

你是大梵天王，这意味着我父母将来一定会将大乘教交到你的手中。他们无比相信，大乘教会在你带领下成为华夏第一大教团。

然而，大护法神并未让我父母的好心情持续太久，接下来，他对他们说，佛祖同时还令魔王波旬也转世到了我母亲的肚子里。波旬啊，就是那个憎恨佛法、杀害僧人的魔王，在佛祖苦行时，他曾用欲染、悦人、爱乐，去诱惑佛祖，还率领由贪、厌、饿、渴、欲、懒、惧、疑、怒、骄等十支军队组成的魔军扰乱其修行。总之，他是邪恶、诱惑、障碍的化身。

尽管大护法神并未指明，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母亲只生下你我二人，既然你是大梵天王，那么波旬就只能是我了。

更令我们的父母感到苦恼的是，大护法神还说，你将在 23 岁时死在波旬魔王，也就是我的手上，81 位教徒将为此事见证，并为大梵天王殉火葬，与你一同升入天界。

你大约不知道，或许你知道也并不在意。然而，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便生活在这噩梦般的预言中，这预言也如阴霾般笼罩在我父母的心头，使他们的灵魂从此不得安宁。

全国共有五大教团，除了我们大乘教之外，另外四大教团分别是，观音教，妙吉祥，弥勒涯，佛身寺，关于你和我的转世预言成为了这四大教团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了，我是波旬魔王，是天生的坏种，就因为大护法神的预言，我从一生下来便被定义了。我无比尊敬他，也无比痛恨他。也许这强烈的恨意正是是来自于尊重。我没有让他善终，在八岁那年，我下毒药死了他，就在他那混乱拥挤的桃花精舍里，我看着他七窍流血，缓慢的往我脚边爬过来，嘴里喃喃道“佛祖，佛祖在天上看着，他虔诚的侍者仆人，正在遭受磨难。”我用力猛踹向他那颗衰老可怖的头颅，那一刻，我才看清他的长相，但为时已晚了，因为他的脸被我踢得变了形。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直到他不再动弹，死的透透的。

佛祖看着便看着吧，反正我是波旬魔王，不是么？

***

江宁府衙，崔辞背手站在窗口，从这窗口望出去，正好就能瞅见府衙验尸房的正门。那新来的仵作是个年过四旬的汉子，之前在县衙干过，府衙里的高级玩意儿他从未碰过，此刻正抓耳挠腮的研究。

崔辞睹物思人，心中怅然，不由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笑声，继而是阴阳怪气的嘲弄。

“怎么着？想她了？既然这么舍不得，当日就别把真相揭露出来，按着她的意思顺水推舟，就说辰娘是凶手，一直逮不着不就行了。此刻您在这窗户口还能望着她呢！”

不消说，这么没规没矩的说真话，除了李暧没别人了。

“你不说话就会死么？”崔辞扭头瞪了她一眼。

“说中你的痛处了？可不就是事实么，非得显得你有能耐，还跳江，回来之后又发了风寒。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行了，”被她说的一文不值，崔辞彻底黑了脸，“当日你也是赞同破了案之后放她走的。如今目的既达到了，也是皆大欢喜，别再叨叨叨了。”

听了这话，李暧叹了口气，道：“我自然同意放她走。她与那孙问川又不同，她母亲无辜被人害死，她为母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当年，我不也是为父报仇才来到大宋的。”当年李暧的父皇被她继母没藏皇后带了绿帽子，之后又暗中毒害。李暧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为只身逃亡大宋，只可惜后来事情发展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愿再回忆这段过往，转而道：“所以云姑娘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我只愿她此后能摆脱这一切过往，好好活下去。”

“李侍卫口中所说的天经地义，人之常情，乃是嗔心作祟。”慧伽从门外走进来，双手合十，向崔辞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什么嗔心作祟？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暧抱起双臂，瞪着慧伽，“世人若能克服嗔心，那便不是人了。”

“嗔心破坏禅定，若人心难静，更会种下巨大的恶业。佛与人的区别就在此了。只要能看透事物的空相，便能认识到世间万物本就是因缘和合，你的恨也罢，你的爱也罢，得到或失去皆是无常变化，不必执着于愤怒。”

“那是因为你的父母并没有被人杀死，你才能说出这些话。但凡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别人角度，也不会这么没心没肺。佛家所说的无常若就是这般，那我看和尚哪里有慈悲心，都是冷酷之人。”李暧怒意窜头，不觉握紧了拳头。

崔辞见状，下意识往桌子后头躲了两步。

“你怎知道我的父母不是被人杀死的？”慧伽却淡淡一笑，不紧不慢：“慈悲心恰是用来应对嗔心的。慈悲心包括了慈爱和悲悯，慈爱是希望众生都能获得快乐，悲悯则是希望众生都能远离痛苦。当一个人对引发自己嗔心的对象生起慈悲之心时，嗔心就会慢慢减弱。”

“那这么说，我将云姑娘放走，岂不正是慈悲心的体现了？”崔辞忙转换话题，“你今儿来做什么？该不是来给我们上课的吧？”

“我得了佛顶骨的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第三案：痴（2）小乘教

“什么？！”崔辞差点跳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佛顶骨现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孙问川手上？”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来。”慧伽也不与他们客套，自个儿坐下，倒了杯水来喝，“消息来源于一个本地的民间教团。”

“教团？”

“嗯，你们也知道的，佛教在各地盛行，除了正式出家的佛门弟子外，那些信奉佛教没有正式剃度出家，在俗世间修行的人，数以万计。于是便自发形成了以佛教俗家弟子聚合而成的教团，这些教团遍布全国各地，譬如东北的观音教，西南的佛身寺，蜀中的弥勒涯和沿海一代的妙吉祥等。我师傅从前在江宁府修行时，也曾结识了发轫于当地的一个民间佛教教团，叫做大乘教。这佛顶骨的消息，就来源于大乘教。”

“等等！大乘教？”崔辞听了，忙叫停，“我从前倒是听说过这个教团，但我记得它是一个邪教，而且也并非发轫于江宁府，而是在北魏年间，分布于河北河南北一带的。他们那教主好像是叫什么法庆的，那人是个疯子，以“新佛出世，除去旧魔”为口号，在乡间招募狂徒，鼓励教徒四处屠杀乡民为乐，说什么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还聚众喝致幻的药物，据说喝了那药，什么人都不认得，夫妻，兄弟，父子也互相杀戮。不光如此，这大乘教还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十恶不赦。可政禅师怎么与他们混在一起？”

“你说的那大乘教是北魏年间的邪教。我说的这个，却是正经佛教俗家弟子教团，这个大乘教是发起于后周时期的，与观音教，妙吉祥，弥勒涯，佛身寺四大教团并立，并为这五大教团之首，势力遍布江南三省，荆湖两省。大乘教是一个引人向善的佛教俗家弟子教团。否则我师傅当年也不会受邀去讲法。”

“当真引人向善？”崔辞虚咪起眼睛。

“自然，大宋立国已久，如今太平盛世，法度俨然，这些教团若非正经俗家弟子，朝廷怎能容他们？”

崔辞扬了扬眉毛，轻“哼”了一声：“那这么说，佛顶骨目前落在了大乘教？”

“不，不在大乘教，而在小乘教。”

“还有小乘教？”崔辞与李暧面面相觑，这小乘教又是什么来历？

慧伽知他们着急，也不卖关子了，道：“要说这小乘教，比得先从大乘教说起。方才说到大乘教发起于后周时期，传到如今这位教主，已经经历三代了。目前的这位教主，法号叫明悟，人称明悟梵主，乃是上任教主夫妻的次子。明悟从小生性聪颖，天份极高。据传，这大乘教的八部天龙大护法神曾得到过佛敕，说这明悟乃是大梵天王的转世。故而，上任教主夫妻对明悟给予了厚望，将大乘教传给了他，希冀教团能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宗法祖制，传长传嫡。明悟既然是次子，却得了大乘教。长子岂不妒恨？”

“这长子，叫做觉尘，他与明悟虽是双生子，却刁钻古怪，顽劣异常。你们有所不知，关于他，大护法神也得到佛敕，说这长子乃是波旬魔王转世。波旬一生与佛祖为敌，诱惑僧人，引入魔道。这种人哪里能留，长子觉尘长到八岁时，上任教主夫妻就将他逐出大乘教，寄养在妙吉祥那里，令他非死不得回教。”

李暧忍不住插嘴道：“一卵同胞的双生兄弟，这上任教主夫妻也忒偏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若是觉尘，定要回来捣乱不可。”

“虎毒不食子。世人岂有虐待自己亲生儿子的，只因那觉尘幼年时，就做下许多恶劣行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上任教主夫妻不得已才下了这狠心，”慧伽道，“不过，自从觉尘被赶出大乘教，竟发奋图强，自力更生起来，将从前的恶习一一去除了。还仿照大乘教的制式，另立门户，创立了一个小乘教，自称觉尘圣尊，这小乘教在短短四五年间吸引教众无数，目前已经成为继大乘教、观音教、妙吉祥、弥勒涯、佛身寺之后的第六大俗家弟子教团。而且俨然有压倒大乘教之势头。”

崔辞道：“弟弟继承的是大乘教，哥哥创办的却叫小乘教，有趣的很。不过这哥哥觉尘若真是天生的坏种，恐怕如今种种也只是伪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