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霍相公,你知道金县令的履历么?”

霍宁摇了摇头:“学生不知。”

“金锋,宋真宗景德元年进士出身。先任开封府下辖的祥符县担任主簿一职,因在主簿任上政绩突出,被擢升为江宁府江浦县县令。这样一个人,本府相信他断案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他既然怀疑你姐姐,定然是有缘由的。”

崔辞说完这话,众人不禁对他侧目,只因平日里见他心不在焉的,没想到江宁府大小官员他都了若指掌。

“大人明鉴,江浦县衙役在我姐姐家里发现了砒霜,”霍宁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过,那砒霜虽在家中发现,却不能证明就是我姐姐所为。”

崔辞道:“既然没有杀心,为什么家中会有砒霜?”

霍宁一滞,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邹子玉与我姐姐成亲十多年,除去刚成亲时好过几年。自打我爹去世,他便无所顾忌,本性毕露,时常与我姐姐争吵,后来索性一直宿在花街柳巷。平日只在要钱时才回来家中找我姐姐。因我姐姐独自经营绣坊,颇有些家资。不瞒大人,我姐姐早几年确实不堪忍受,动过杀他的念头,所以在家中藏了砒霜。但她生性温良贤淑,虽有这魔念,却并没有动手。”

“一个人便是再温良贤淑,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听说邹子玉死前,与你姐姐大吵了一架,却是为何?”

霍宁觉得崔辞的问话总在戳他的软肋,不情不愿的开口道:“那个畜生又相中了一个侯府的千金谭小姐,又来要花费,我姐姐便与他起了争执。大人,邹子玉风流成性,在外多有仇家,他的死一定另有隐情,我姐姐真的是被冤枉的,她绝不会做出谋害亲夫之事。请大人明鉴!”

崔辞叹了口气,好言相劝道:“霍相公,你姐姐有作案的动机与时间,还有砒霜为证,不怪金县令怀疑你姐姐,便是本府也会怀疑。”他略顿了顿,“案情不明,本府贸然插手不仅不合规矩,还会干扰金县令秉公办案,令他为难。依我看,你须得相信金县令才是。你且先回去吧!若有消息,再来便是。”

“不!我不走!”霍宁“噗通”一声从椅子上直接跪在地上,“霍卿揽是我的亲姐姐,她是怎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害人,就算那人把她逼上绝路,她也不会害人。我一想到她如今在江浦县大牢里受苦,就心如刀绞。崔大人,您若是不接手这案子,我就长跪在此,不起来了。”

崔辞眉头蹙起,他没想到这个霍宁平日里文文弱弱,竟然是这么一个倔种。正为难之际,只听公堂内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气声,那声音无论是崔辞,还是霍宁,都极为熟悉,正是云想容。

崔辞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原来她装作回避,却一直守在这里听着。他略一抬头,正撞上霍宁的灼灼目光,有些事情无需挑明,只需要一个眼神,彼此便心知肚明。他与霍宁之间,隔着云想容,这令他无论接不接案子,都变得尴尬无比。

崔辞顿觉恼羞成怒,起身拂袖而去。

“你要跪,就跪着吧。”

***

沙发

崔辞好面子啊

第二案:嗔(7)徐家往事(一)

霍宁腿有残疾,他下跪时的姿势与旁人不同,他跪着也比旁人更加痛苦。衙门的人既不忍赶他走,又不敢去劝崔辞。

两下这么僵持着,直到晚些时候,可政禅师与慧伽一道来拜访崔辞。

可政禅师慈悲为怀,见霍宁在公堂里跪着,问明了缘由,不由合掌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见到崔辞,烹茶看座。可政禅师便问公堂之上跪着的是何人,崔辞无奈,大致说了原委,末了,说道:“大师,孙问川至今下落不明,线索也断了。不瞒您说,这些天我与李侍卫天天守着河神张,却一无所获,怕只是守株待兔,缘木求鱼。唉,找不到佛顶骨,我没法跟官家与注辇国的使者交待,心里着急的很,哪里还有心思办别的案子?”

可政禅师点头叹息,道:“崔大人所言,老衲深有所感。若说没法交待,老衲却是比大人还要更甚,毕竟六年之前,老衲是当事人之一。不过,事已至此,还是顺其自然吧。”

崔辞道:“大师是佛性,自然可以顺其自然,我却不行。案子可压在我的脑袋上呢。”

可政禅师摇头微笑道:“阿弥陀佛,佛顶真骨承载佛陀的智慧与德行,使人铭记三法印、四圣谛与八正道。若能找到它,虔诚供奉,抚慰众生,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找不到了,难道“正道”就不在你我心中了?依老衲看来,崔大人为官当为民,若是放着眼前的案子不理,反去苦苦寻求无花之果,岂不是本末倒置?”

崔辞听可政禅师这番话,突然有所感悟,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低头喝了口茶。

他原本以为可政禅师突然造访,乃是催促他找佛顶骨的,没想到却截然相反,他反是劝自己稍安勿躁,着眼当下,不由心中感佩。但他这人,向来是死鸭子嘴硬,不能当面认错的,更遑论转脸便去接霍宁的案子,只能沉默不语。

可政禅师见崔辞面有惭愧之色,知道他是悟了,便道:“阿弥陀佛,老衲来是缘分,刚才所说也是缘分,崔大人姑且听之,若有所得也是缘分。叨扰许久,老衲告辞了。”

语罢,便与慧伽一同起身,告辞离去。

***

徐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只因为徐家主母生了儿子之后,实在挤不出半滴奶,才勒紧了裤腰带找的奶妈。

辰娘住进徐家,徐家主母恨不能一个人当八个人用,雇时说明只负责替宝儿喂奶,实则家中大小事务,洗衣做饭打扫,连同带两个孩子,统统落到辰娘身上。徐家主母呢,真把自己当起了东家少奶奶,甩个膀子万事不管,成日吃了睡,睡了吃。

饶是如此,徐家主母还百般挑剔,开始时说定蕙儿只准晚上喝奶,白日只喂宝儿。后来索性叫辰娘临睡前也挤好宝儿的奶,便是放坏了,也不准蕙儿喝上一口。

辰娘整日忙成了陀螺,她麻痹着自己,只为了能不再去想老于的死。每天晚上搂着蕙儿睡觉,成为她辛勤劳累了一天之后最幸福的时刻,闻着蕙儿身上奶奶的香味,摸着她柔软的脸蛋的蓬松的头发,她时常想着,蕙儿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她是老于和自己生命的延续,在她小小的身体上,她能感受到老于依然与她相伴,他的爱、他的温暖、他的期许,都通过蕙儿,如潺潺溪流,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她的心里。

蕙儿一天天长大,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蕙儿的衣裳越来越短了,她去找徐家主母要工钱,想替蕙儿裁剪两身衣服。徐家主母却跟她说,银子她替她攒着,等到年底再一并给她。孩子长的快,衣服做了也是白做,她一个孤儿寡母的,还是得省着点,为将来打算。但徐家主母对自己的宝儿却从来没有省过,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新衣裳更是每月都做,那些多下来的料子,她宁愿扔了也不愿意给蕙儿。

蕙儿的衣服破了补,补了破,短了辰娘便用自己的衣服替她接上,一身破旧补丁的蕙儿,就显得脖子上的长命锁格外醒目。

“哟!这锁怪打眼的,几两银子打的呀?”徐家主母从蕙儿脖子上取下长命锁,展开手里,眯着三角眼细看,“借我宝儿带几天耍耍。”她扯下长命锁挂在自己儿子脖子上,笑嘻嘻打量:“真漂亮,真衬我宝儿,我宝儿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辰娘笑道:“这长命锁是我相公留给蕙儿的,宝儿想带就带几天玩玩吧!”

徐家主母不作声,抱起宝儿,哄着转身走了。

说是只带两天玩玩,可宝儿不声不响的带了大半月,徐家主母没有要归还的意思。辰娘不好直接把长命锁取下来,便几次三番的试探。

“主母,蕙儿昨晚上睡觉的时候,闹着要长命锁呢。宝儿也带大半月了,带腻味了吧。什么时候还给我们蕙儿呢?”

开始几次,徐家主母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这话打岔混过去。后来问的烦了,她索性也不装了,反作生气模样,骂道:“瞧你家蕙儿这小肚鸡肠的样子,从小就这么坏,长大了更不得好。你平日里也教教她感恩,你母女两个在我家里吃喝,白住着,借个破锁带两天,又不是不还你们,寒酸的鸟样子,抠搜搜的,看着都烦。”

辰娘知道她撒泼的能耐,不敢与她争辩,只得不作声,默默忍耐下去。

如此又带了月余,徐家主母依旧没有要归还的意思,摆明了要赖下那锁了。

那日,辰娘从外头洗衣服回来,正在院中晾晒。只听见那圈住两个孩子的栅栏里头,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宝儿哈哈傻笑声。辰娘初时没在意,后来蕙儿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辰娘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到栅栏边上,这一看,顿时又气愤又心疼。原来,宝儿将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拽了下来,往那土地的石头上一下一下猛砸。

“宝儿,你干什么?不能砸!”辰娘从宝儿手里一把夺过银锁,那锁已然被撞的凹陷断裂。

宝儿从未见辰娘发过这么大的火,被吓坏了,眨巴两下眼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搅和在一起,那不间断的噪声将徐家主母从睡梦中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