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呢?”他颤抖地问那看守。
看守继续带着鄙夷的刻薄语气说道:“陈五并没有老弟你那么好的运气,县令将玩忽职守的罪名都推在他身上,已经定下罪名,之后便发配充军。可怜呐!他还有个重病的老母亲在家中,全靠他媳妇儿一个人撑着,这往后没了生活来源,唉!”
“我想去瞧瞧他!”澜生求道。
“你别去瞧他了,”看守叹口气,“你那岳丈也不能连他一道救了,你去只会给人碍眼。”
“我就瞧一眼。求你了!”
看守被他磨得没法子,只得松了口,拿钥匙替他开了门。
陈五的牢房比他的那间破败许多,澜生瞧见陈五斜斜靠在角落的墙壁上,头发白了一片,面色灰败如纸,蓬乱的胡须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五哥,”澜生轻唤了一声,眼泪流了出来。
陈五没有任何反应,他两个眼窝,空洞得像是两口枯井。
“我对不住你!”澜生冲他喊道,叫声终于让陈五恢复了些意识,他张开干裂的嘴唇,低声喃喃说着什么。澜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陈五似乎已经疯了。
“五哥,都是我不好!”澜生泣不成声,他觉得无力,他帮不了陈五任何事情。
他自己也即将遭受惩罚,只是这惩罚不在衙门,而是在柴府。
出了牢房,澜生倚在门外的护栏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从此往后,澜生的心里背上了罪。他与琼鸾再也回不到过去,他对琼鸾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因为为了将他放出来,琼鸾已向柴绍衍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这两笔债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每回澜生想和她重头来过,都觉得无能为力。他们依然朝夕生活在一起,两人之间却像隔着整条银河。她虽依旧待自己温柔体贴,不减分毫。但澜生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中,总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冷淡。
在柴绍衍柴的示意下,高德安使出手段,整个柴府愈发不把他当作人。任凭谁都能明里暗里欺辱他,就连最低贱的扫洒婆子,都敢往他的衣服里撒虱子,小姐的闺房更是不许他踏进半步。阖府上下都期盼柴小姐早些厌弃这个废物,早点把他赶出柴府。
那日就不该接住琼鸾抛来的绣球,这样的念头开始不断在他脑中浮现。
为了躲避柴府,更为了逃避琼鸾。澜生开始摆烂的日子,他每日每夜的靠着喝酒麻醉自己。幸而不久,宝山和艳红找到了这里,与他接上了头。澜生得知,艳红在醉红楼找到了卖唱的活儿,而宝山则在城北替人打零工。旧时的同伴总能给予失意之人最大的安慰,澜生常去醉红楼找他们,澜生爱和他们待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才是最轻松,最自在的。他们常聚在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
“咱们虽然穷,但也有骨气!那柴绍衍算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祖上的荫护,方能在此地扬武扬威,作威作福。真把自己当皇亲贵胄了?左不过是富不过三代,算到他这一代,他们柴家也就到头!”宝山往地上哼哼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从不正眼瞧人的玩意儿!”
澜生苦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宝山又道:“我从前听说书人说过,我朝太祖皇帝是最是慈悲心肠。就柴家这样的,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寻个由头诛灭全族的。唉,偏我朝,对这柴家不但厚待养之,还赐个丹书铁券。这柴绍衍一向目无王法,狗眼看人,全赖这玩意儿。”
“谁让人家有祖宗庇荫,这丹书铁券便是他的资本。”澜生略带着醉意道。
“那咱们就把它弄过来!叫他得意去!”说完这句,连宝山自己都吓了一跳。
屋里顿时沉默下来。澜生没有接他的话,却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然而,从此往后,这念头便在三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茁壮成长成熟起来。
利用绑架柴小姐的主意,澜生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不想让琼鸾被搅合进来,更怀疑柴绍衍真会为了琼鸾而交出丹书铁券,但他最后还是被宝山说服了。宝山说,这样的日子你还想继续过下去么?你若是不有所行动,那么这一辈子都会被柴家踩在脚下。
是了,如果想破局,只能兵行险招。澜生暗想,宝山啊宝山,黄麻子说错了,我哪里是你的贵人,恰恰相反,你是我小乙的贵人才对。
澜生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与琼鸾透露口风,只因他不能确定计划顺利进行,若是失败了,那么琼鸾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另则,他在柴府与琼鸾单独相处的时辰实在少的可怜,她每次见他都是人淡如菊的模样,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恐怕会将她吓坏了。
***
窗外,日头渐渐起来。澜生端坐在床头,仿佛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复仇的兴奋感令他心跳加速。
在今天晌午之前,柴绍衍居然答应了!只要在晌午之前他拿到了丹书铁券,那么计划就成功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这一年来的屈辱,以及琼鸾在柴家所遭受的一切,他要一并找柴绍衍讨回来,叫他也知道知道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的感觉。
院子里传来下人的扫撒的声音,澜生抹了把脸,穿戴完毕,推门走了出去。
张妈翻着白眼,送上来的早膳一如既往是馊的。
“姑爷,您今儿可要吃饱了!全家指着您救小姐呢!”
泛着酸腐的闷臭飘进他的鼻子里,澜生推开碗,道了声“不吃了”,然后独自走到院子里。
院子外头传来突兀的犬吠声,三声长,两声短。
澜生一怔,随即心猛地被拎起来,侧耳细听,那不是狗叫,是人模仿狗叫的声音。
完了,出事情了!
这是他与宝山事先安排好的暗号,若是宝山那边有突发的状况,便来这后院低矮墙处,以三长两短的狗叫声为暗号。
宝山出了什么状况?澜生努力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四顾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下人在,是了,所有人都避瘟疫似得避着远远的。
澜生悄悄出了院子,走到那老槐树的背阴面。
宝山果然站在那里,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宝山?你怎么了?”澜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宝山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到底怎么了?你不在柴屋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我就要拿到丹书铁券了。咱们的计划就快成了!”
“不不,”宝山哭起来,“不好了,澜生!我们被人发现了,柴房被人发现了!一切都完了!完了!”
***
“苏州粉、扬州黛,小娘子用了人人爱!”
俊俏的货郎手持拨浪鼓,边走边摇,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脸络腮胡子,额角有刀疤的男子。
这二人在柴府后门的街巷里来回走动,叫卖了两个时辰了,往来若有路过的闺阁女子与市井妇人驻足看货,那络腮胡子便用一双凶恶的眼睛将她们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