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也咬牙抿嘴,疑惑地望向澜生。
澜生躲开他二人的目光,一口干尽杯中酒。
“都是为了她!”
“她?她是哪个?”宝山与艳红对望了一眼。
“自然是我的娘子,琼鸾小姐。”
艳红顿时沉下脸,暗自啐了一口,眼中露出嫉妒发狂的凶光。
“她虽名为高门小姐,实则与我们一样,也是穷苦出身,她卖身葬亲的时候,被柴老爷捡回去当作女儿的。”澜生低下头,面部肌肉微微抽动,透着无奈与悲伤,“她与他们不一样,她是个好人,对我更好。而我,我也爱她。”
“小乙,”艳红红着脸,“她要是对你好,怎会容忍别人欺负你?她不值当你爱她!”
澜生醉醺醺抬头,扫了一眼艳红,她不说话,澜生差点忘了她也在此。“艳红,你不明白,柴府里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娘子她也是没法子。她心里苦的很,与我一样的。”
“你就是鬼迷心窍了。”艳红撇了撇嘴,“要是换作我,定然不能这么待你。她不值当你爱她!”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三人三种心思,各自不是滋味,却都只能埋在心里。交杯换盏,一杯接着一杯。酒入愁肠,无限惆怅。
这一晚上的酒,喝得三人酩酊大醉。等到鸡叫三遍,澜生猝然醒了,抬眼只见宝山与艳红在床铺上睡得熟透,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公务在身,忙三步并两步跑到里间。
这一瞧,可不得了!那一路上默不作声,看着老实又本分的囚犯,竟然不知去向!屋里空剩下两盘昨日装小菜的空碟子和一地的铁链镣铐。
澜生顿时傻了眼,心猛然沉进冰窖。他慌乱地再去柜子的行囊里一摸,县令大人交待的 200 两银子也不翼而飞!
澜生双腿突然脱力般发软,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椅子上。
完了!闯大祸了!
这里面的一间屋极小,只有一扇近乎封死的小窗,那囚犯不可能从那里钻出去。能出去的地方,只有正门。他定然是盛着他们酩酊睡熟之际,偷摸溜出来,在烂醉如泥的澜生身上摸到了钥匙,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开了锁逃了。并且他还不忘把澜生放在柜子里的 200 两银子顺走。
澜生突然抬手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他不怕死,不怕坐牢,却只怕让琼鸾失望。他知道琼鸾为了自己的出路,如何低三下四,小心翼翼地恳求柴绍衍。那时,柴绍衍端坐高椅,背脊笔直如剑,目光垂落,仿佛琼鸾不过是他脚下尘埃。她与他说话,他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澜生闭上了眼睛,眼泪水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门外头,传来宝山和艳红起身的动静,想是二人被澜生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的走进来。
“小乙,怎么了?”宝山见一地狼藉,又见他的模样,瞬间酒就醒了,“这,这屋里的犯人呢?”
“跑了。”隔了好半天,澜生方才哽咽地吐出这两个字。
“跑了?”宝山和艳红面面相觑,吓得目瞪口呆。
“不仅人跑了,还把县令大人托我带回去的祝寿钱顺跑了。”澜生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站起来。艳红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着他,扶他坐在床头。
“祝寿的钱,有多少?”艳红小声问,“我这里还有些。。。”
澜生淡淡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200 两。”
那二人听了,愈发吓得面无人色,没了主意。
宝山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么咱们出去追吧!兴许能追回来。”
“到哪里追去?咱们昨晚上早早的就醉倒了,那犯人此刻怕是早就逃得没影了。再者说,天一亮,与我一道押送的捕头陈五就来了,此事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
“这,这怎么办?是不是要掉脑袋?”宝山慌了,“小乙,我与艳红是逃出老家的,若是被官府逮住了,艳红就没活路了呀!”
澜生突然想起他二人的境况,连忙站起来,推着宝山与艳红往门外走。
“你们快走!这事与你们不相干,是我自个儿贪杯误事。你们快走吧!”
“那小乙你怎么办?”艳红用眷恋的眼神望着他,依依不舍。
“你们别管我,”澜生咬着牙,“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们别被牵连上,快走!”
“小乙,”艳红哭了出来。
驿站四合院大门传来动静,有人推门进来了。
澜生赶紧催促道:“一定是陈五回来了,别叫他知道昨晚上我们在一道喝酒的。你们快走!走呀!”
艳红还在拉拉扯扯,宝山一咬牙一跺脚,将她硬扯出门去。
二人走在院子里,低头与陈五擦身而过,闪身出了门。
柴澜生与陈五一道办砸了差事,谁也逃不掉,双双被押解送回县衙问罪。押解的路上,陈五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比往日更像一个哑巴。澜生想与他说话,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澜生自觉愧对陈五,所以,在县令问案时,他并未将陈五当夜回家看望小老婆与一双的儿女的事情吐露,只说陈五当晚不舒服,去医馆看病,是自己在驿站里喝酒贪杯误了事。
县令大怒,将他二人下进大牢里等候发落,自是没的说。
澜生知道自己的罪名不小,要么是秋后问斩,要么是发配充军。无论哪种,他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不敢去想的,便是琼鸾。那时是他第一次后悔,与琼鸾相识结下这段姻缘。
他在牢里的时候,琼鸾并没有来看他,一次都没有。这让澜生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琼鸾是对他太过失望了么?她已经不再爱他了么?也许柴绍衍是对的,他从来就是一个烂人,一块扶不起的石头。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牢里待了七天,他便被放出来了。
与陈五不同,他在牢里没有吃多少苦头。看守带着一日既往的羡慕语气告诉他,他的丈人替他使银子打点过了,不仅赔了县令大人那 200 两,还另花了 2000 两买通了上官,将跑了囚犯的罪名都洗干净了。
“你可真利害,我们一般人可没你这么大的本事!闯下这么大的祸,都有老岳丈替你撑腰!呵呵!要么说干的好,不如入赘的好。”看守酸溜溜的语气利刃一般刺着他的神经。
第四案:慢(17)柴澜生(八)
澜生知道,这么想的不仅是看守一个人。整个江宁府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他该对柴绍衍感激涕零才对,但他心里陷入一种复杂而痛苦的情绪漩涡。他想要反驳,又感到无力,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彷佛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使他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