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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今年要在家过完除夕,没想到情况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蒋莫旗年二十九晚上就回来了。
“有钱真好,那么贵的机票眼睛都不眨一下。”吴可黛打趣道。
“说吧!”天天问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蒋莫旗就知道她肯定有事,“咱们都这么熟了,不用绕圈子。”
“想请你帮个忙。”心病需要心药,蒋莫旗就是制药的那个人,吴可黛将盼盼失而复得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当然她半点不会吐露贾桃的真实身份。
“没问题,我本来就跟他们有合作。”蒋莫旗一口应了下来,“之前也给不少犯人做过心理辅导,效果都很不错。”
“你真做过?”吴可黛很是惊讶,她向胡浩举荐,不过因为蒋莫旗是自己最信任的心理医生,没想到歪打正着,“完全看不出来。”
“又不会写在脸上。”蒋莫旗耸了耸肩,思忖片刻,“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天吧!”
吴可黛没想到蒋莫旗效率这么高,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除夕还要工作,连连摆手:“别了,耽误你过年。”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蒋莫旗一脸无所谓,“与其孤零零的,看别人万家灯火,不如找点事儿做。”
“你爸妈要知道,一定气死了。”蒋莫旗身上有一种让人羡慕的松弛感,无关年纪,吴可黛知道那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特质。
“他们才没时间生气,人家半年前就抢了船票,现在到南极包饺子去了。”蒋莫旗瘪着嘴,假装可怜兮兮,像个被遗弃的小孩,“要不然为什么催着我提前回去吃团圆饭。”
“就不能多一张船票?”原来如此,吴可黛哭笑不得,果然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这对活宝老两口,也是没谁了,她真挺同情蒋莫旗的。
“名额有限。”察觉到吴可黛目光中的怜悯,蒋莫旗收起“苦相”,哈哈一笑,“没关系,我都习惯了,自从加入这个家庭后,他们一向如此。”
“加入……这个家庭?”他的表示方式有点儿特别,吴可黛满心疑惑。
“告诉你个秘密。”蒋莫旗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我一出生就被送进了福利院,三岁那年被现在的爸妈收养的。”
吴可黛惊讶极了,她一直认为蒋莫旗是天之骄子,继承了父母优良的基因,有家庭的托举,年纪轻轻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没想到……
“没想到,阳光开朗的蒋医生还有如此曲折离奇的身世吧!”蒋莫旗并无半点伤感,仿佛这些沉重的话题只是用来调侃的谈资,“所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怎么面对。”
“你这是时时刻刻提点我呢!”不得不说,吴可黛一直沉郁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攀比是人类最恶劣的品质之一,也是快速治愈自卑的良药。原来,这个世界上被遗弃的,从来都不止自己一个人,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件事,就辛苦你啦!”
……
蒋莫旗不是第一次为犯人做心理辅导,但选在大年三十儿这天,还是头一回。
办理好各项手续后,他在贾桃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要打针了吗?”短短几日,贾桃老了许多,鬓角钻出几根白发,她面色灰暗,慢慢撸起袖子,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小臂,“静脉注射?”
“还没判呢,不急。”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蒋莫旗有一种莫名的心酸,这在职业生涯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面前的女人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却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暗暗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我是来为你做心理辅导的,如果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心理辅导?”桃姐这才抬起眼皮,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嗤笑道,“年纪轻轻的,干点儿什么不好!”
蒋莫旗挑了挑眉,对她的反应表示不解。
“和死刑犯打交道,晦气。”桃姐摇了摇头,“你走吧,我不需要。”
这是头一次有犯人为自己担忧,实在是一种很不寻常的体验,蒋莫旗没说话,变魔术似的从身后端出一盘饺子:“大姐,今天三十儿,咱边吃边聊。”
“三十儿了?”桃姐眯了眯眼睛,想起雪堆里那些饺子,贾天这傻孩子,怕是走之前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她怅然地长吁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蒋莫旗递给桃姐一双筷子,“前天下了一场暴雪,年味儿更浓了。”
“瑞雪兆丰年。”桃姐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恍惚,“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我妈也爱说这句话。”蒋莫旗夹起一个饺子,笑道,“润物悄无声,瑞雪兆丰年。”
“此为丰年报消息,满田何止万两金。”桃姐想起那些尚未耕种的向日葵,来年“万两金”的壮观情景,自己怕是看不到了,这是唯一一件让她觉得遗憾的事情。
“你喜欢读书?”蒋莫旗见缝插针。
“还好,小时候读过。”桃姐并非铁板一块,她肚子里积攒了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但面对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时,还是会生出倾诉欲望的,“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人生就像一场梦。”蒋莫旗顺着桃姐的话往下说,“我们以为的很久以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一个缺口被撬开,后面就简单多了,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桃姐打开了部分心扉,和蒋莫旗相谈甚欢。
当然,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是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偏西了,桃姐仿佛卸下了许多包袱,整个人都变轻松了。
她握了握蒋莫旗的手:“谢谢,你是我这一生认识的最后一个朋友,当然,我是配不上这两个字的。”
“别这么说,众生平等。”蒋莫旗回握住桃姐,思忖片刻,“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我有个弟弟,叫贾天,前不久死了,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我给他上柱香。”
“好。”蒋莫旗点了点头。
“还有……”如今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桃姐牵挂的,只剩下那个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儿子,但就算他活着,恐怕也不愿意有这样一个母亲吧!算了,算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在北郊的九一农场,有一片向日葵,种子都挑好了,开春就能种……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的,但……太浪费了……”
“好。”蒋莫旗又点了点头,像是有求必应的菩萨,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为什么叫九一农场?”
“1991 年,对我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年份。”桃姐偏过头,怔忡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向来能言善道的蒋莫旗第一次语塞,一场辅导做下来,心里沉甸甸的,仿佛生了一场病,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饺子吃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桃姐长吁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眼中带着歉意:“蒋医生,再见……啊不,应该是永别了,祝你新年快乐。”
蒋莫旗止住心中莫名的惆怅,张开双臂,上前两步,轻轻抱了下桃姐,当“新年快乐”说出口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