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揪起来提审犯人,胡浩一脸疲倦,钱茉莉怕惹事,出去后就躲起来了,如今他手上有了吴建国年轻时的照片,却苦于找不到证人,心情很是烦躁。

“什么事?”胡浩双眼布满了血丝,尽量保证自己工作时不带个人情绪。

“潮水门袭警案。”桃姐直视他的眼睛,淡淡吐出几个字。

果然,胡浩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他身体向前倾,呼吸变得急促不稳:“你说什么?”

桃姐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踏实了,她赌对了,胡浩果然跟那个警察有关系。

“1994 年,潮水门袭警案,主犯青眼彪,我也有参与。”桃姐已经做好了准备,说出这句话,意味着自己必死无疑,最后时刻,她一定要站出来指证青眼彪,为贾大宝报仇。

胡浩整个人都麻了,父母是在一场械斗中牺牲的,据说当时有几个帮派发生冲突,公安系统协调各方警力前往支援,场面非常混乱,涉及人员众多,最后抓了不少小喽啰,也有警察受伤牺牲,但主犯一直没落网。

最可怜的就是才调入刑警队不久的胡伟业警官,身中七刀,刀刀入骨,都是致命伤。

胡伟业的妻子杨娇虽然也在刑警队,却在二线岗位。

当天领导特别强调,此次行动风险很大,队里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比如父子、兄弟、夫妻绝不允许一起出任务。

但杨娇在后方干等着实在不放心,胡伟业离开后不久,偷偷跟了去,结果一到现场,就发现丈夫已经倒在血泊中,她顾不得危险,想把人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施救,没想到从侧面飞来一记冷枪,正中眉心。

杨娇缓缓回头,残阳如血,勾勒出她坚毅又悲怆的脸庞,几秒钟后,直直地倒在了胡伟业的身上。

桃姐看得清楚,那一枪正是青眼彪射出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逍遥法外,身上背的人命不计其数,是时候算总账了。

胡浩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他不敢相信,一桩人口拐卖案会牵扯出袭警旧案,而受害者竟然就是自己的父母。

一想到之前因为宁乾坤的关系,自己还对桃姐心生怜悯,此时只觉得一阵阵懊悔。

昏了头!简直昏了头!杀父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居然认不出!

“你把当时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说一遍。”胡浩极力控制起伏不定的情绪,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凸的老高,双拳紧握,恨不得扑上去把人撕碎。

那双眼睛犹如两枚毒刺,将桃姐狠狠钉在原处,调整了好多次呼吸,最终还是平静不下来,心头像燃了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生疼,狼狈地对记录员说,“我先出去一下。”

门甫一关上,胡浩再也撑不住了,倚在冰凉的走廊墙壁上,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半,身体不断下滑,下滑,直至缩成一团。

这些年,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一次次回到那年的端午节,执着地想要和爸妈吃最后一顿团圆饭。可不是水烧干了,就是没煤气了,要么就是粽子煮不熟,黄橙橙的黏米和鲜红的大枣泡在温吞的水里,任他急得满头大汗,偏偏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最夸张的一次,三个人终于坐在桌前,筷子都已经拿在手里,居然地震了。

地板塌陷,露出一个大洞,一眨眼的功夫就吞噬了胡伟业和杨娇,胡浩想跟着跳下去,不料被一股力量死死拉住,他急得大哭大叫,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慢慢合拢,最终连一条缝隙都没留下。仿佛父母的存在,只是一场幻觉。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他才渐渐弄明白,自己其实是对无法认定凶手这件事耿耿于怀,加上骤然失去父母的巨大创伤,才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执念。

苍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隔多年,真凶终于落到了自己手里。

得知桃姐主动交代潮水门袭警案,还指认自己是主犯,青眼彪绷不住了。

被捕之后,他一直很淡定,一切都交给代理律师。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得益于他未雨绸缪的本事。

什么贩卖人口,什么残童出海,什么杀人越货,从法律的层面细究起来,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连击中贾天那支枪上,都因为他戴了硅胶指套提取不到指纹。

青眼彪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最坏的结果就是判个几年,等风头过了后办理保外就医,安全无虞,没想到居然栽在了桃姐身上。加上王老歪这货,有的没的往上招呼,把他前些年那些烂事都抖落了出来。

“他妈的,那娘们儿疯了吧!她想死死她的,干嘛拉着我!”随着证据一个个被挖出,团伙里也出现了为了自保而倒戈的“叛徒”,青眼彪直觉情况不妙,气急败坏道,“都是诬陷我,没有的事儿!”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因亲属回避规定,胡浩暂时退出该案,离开前,他双眼血红地盯着青眼彪,“胡伟业杨娇还有千千万万牺牲的警察在天之灵看着呢,善恶到头终有报。”

青眼彪打了个寒颤,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轮廓眉眼,嘴上依旧逞强:“少吓唬我!谁看着都不怕。”

胡浩不再与之争辩,他正了正帽檐,最后看了青眼彪一眼,转身离开了公安局。

大门外路边停着一辆冰粉色的奥迪,里面的人见他出来了,按了两声喇叭。

那样的男人不说罪有应得,但成了植物人,或者缠绵病榻,一个谋生尚且艰难的女人拖着一个病孩子,这不就是雪上加霜?

47 除夕

吴可黛一脸笑意,优雅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胡浩有些警惕,以为她是为吴建国而来,白晓那边肯定守口如瓶,但不能保证钱茉莉不乱说话。

“胡警官,那个人贩子,什么时候判?”受蔡东山受伤的影响,吴可黛一直不踏实,她考虑来考虑去,决定做点儿什么,让自己心安。

“应该快了。”胡浩紧绷的那颗心松了松,说话时却不可避免带上了个人情绪,沉沉道,“现在不止是拐卖儿童,还有更严重的罪行,死刑跑不了。”

“什么更严重的……罪行?”吴可黛一怔。

“取证期间,恕难奉告。”多年的执念,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胡浩却并不觉得轻松,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角,他无力再应付任何人,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有点儿累,先回家了。”

“还有一件事……”吴可黛顿了一下,“虽然贾桃犯了法,伤害了盼盼,但我认为在最后时刻,应该让她感知善的召唤。”

“作为受害人家属,你不怪她?”胡浩有些意外,扯了扯嘴角,他自认为做不到如此大度,恨不得将青眼彪和贾桃碎尸万段。

“怪,是人之常情,但从更高层面去评判,她也是可怜人。”那句话一直团囿在喉头,吴可黛斟酌着怎么样说出来才不显得太突兀,“再说,让她带着怨气走,对我们,对盼盼都不好。”

胡浩知道很多文化人都信奉鬼神,这才明白过来吴可黛兜了半天圈子,真正目的是什么,开口道:“我们会做一对一的心理辅导,减轻犯人的压力和心理负担,也会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放心,绝不会化成厉鬼回来报复的。”

最后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荒唐极了,纯粹是为了安慰。

“那就好。”吴可黛沉思片刻,“我认识一位心理专家,行业大咖,如果能让他来疏导,效果一定更好。”

胡浩笑了笑,看来还是信不过,他疲于应付,随口道:“这一块具体操作流程不太清楚,等了解之后给你答复,如果可以的话,我打报告。”

吴可黛满意地点了点头,目送胡浩离去后,仰头看向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自言自语道,黄忆晨,别怪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