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 / 1)

还没等秦晓曼回头答应,邢安平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话音未落已经拿着新的灯泡和工具盒站到了邢宇房门口。

“我早上去买了,我来换吧。”

“爸,您...行吗?”邢宇张了张嘴,斟酌了半晌,试探性问出声:“没有不相信您,只是我平时也做这些的,熟练一些,要不还是我来吧。”

“没事,我行的。”邢安平往里走着,手上拆灯泡盒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你原来的灯泡瓦数太低了,伤眼睛,我买了新款的。”

“那您小心。”邢宇走过去,想搭把手,“我帮您。”

“不用,”邢安平拖了张椅子,站上去拆着灯罩,他慢慢地将旧灯泡旋下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换上去,“马上就好。”

他装好灯罩,从凳子上下来,伸手按开墙上的开关。一瞬间,整个房间被柔和明亮的光线填满邢安平退后两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这才转向邢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近似于孩子气的得意。

“亮堂多了。”他说。

邢宇站在他对面,愣愣看着父亲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根银丝,在新的灯下无所遁形。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房间的书桌台灯坏了,母亲也是这样,三下五除二就给换好了;而父亲,这个本该承担家里这些事务的男人,却总是在遥远的、他念不明白名字的地方。

“嗯,”邢宇点点头,喉咙里有些发紧,“亮堂多了。”

吃过饭,秦晓曼要去年前最后一次大采购,为年夜饭和走亲访友做准备。她理所当然地指挥起家里的两个男人:“小宇,你去把车开出来。老邢,换身衣服,跟我去菜市场,今天你负责拎东西。”

邢安平没有任何异议,默默地回房换了件深色的夹克,跟在秦晓曼身后。

节前的菜市场,是这座城市最具生命力的地方,攒动的人头、高低起伏的叫卖砍价声、各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都是最真实动人的“活色生香”。

秦晓曼在这里如鱼得水,她熟练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和每一个摊主都能聊上几句,在讨价还价间,总能以最合算的价格买到最新鲜的食材。

邢安平则像个误入异时空的旅人,提着购物袋,略显局促地跟在她身后。他习惯了在镜头前分析国际局势,却对如何分辨一块猪肉的好坏束手无策。

“老邢,去,那边那家,称两斤五花肉,要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那种。”秦晓曼指着不远处的肉铺,头也不回地发号施令。

邢安平点点头,快步走过去,他站在肉铺前,看着一整排的猪肉,有些犯了难,老板热情地问他要哪块,他张了张嘴,回头向秦晓曼投去求助的目光。秦晓曼正跟卖蔬菜的大婶聊得火热,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比了个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句“中间”。

邢安平立刻领会,转身对屠夫说:“中间那块,切两斤。”

他看着屠夫手起刀落,精准地割下一块漂亮的五花肉,心里竟生出几分佩服。

回家的路上,车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战利品,秦晓曼开着车,瞥了一眼副驾座上沉默的丈夫,忍不住打趣他:“怎么样啊邢大记者,在外面跑新闻厉害,回家连买菜都得我遥控指挥。”

邢宇坐在后排,听着母亲的调侃,悄悄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邢安平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或者扯起那种正经严肃的工作腔调,他只是转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唇边竟然泛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是,业务不熟练,以后要多跟你学习。”

车里的气氛,因为他这句难得的示弱,变得轻松起来,邢宇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嘴角却忍不住跟着上扬。

“爸,您以前在国外,都自己做饭吗?”邢宇没话找话地问。

“大部分时候在食堂解决,或者吃当地的快餐,”邢安平的目光落在前方,“偶尔有空,会自己煮点面条,那边的蔬菜种类少,味道也跟家里的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一年,我在一个战地,除夕夜。外面全是炮火声,我和几个同事缩在一个地下掩体里,分了一块压缩饼干。”邢安平的叙述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当时信号断了,联系不上外面,我就在那边乱想,你们肯定在吃年夜饭,想着想着,忽然就很想吃八宝饭。”

邢宇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默默收起手机,扒拉起身边的各色塑料袋,那些不太动听悦耳的“窸窣哗啦”声,却能完美掩盖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看电视,秦晓曼去厨房切水果了,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两人。电视里正播着地方台热闹的晚会,观众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但他们谁也没看进去。

“爸,”邢宇低着头,声音有些干涩,“小时候,我其实...挺怨你的。”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那个在他心里盘踞了二十多年的心结。

邢安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没有看儿子,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父子俩之间,隔着太长的岁月和太远的距离,那些本该在日常相处中自然流露的亲昵和情感,都变得难以启齿。

“以后,”邢安安平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邢宇,他的眼睛不再像在镜头前那样锐利和直指人心,而是盛满了温和的、带着歉意的慈爱目光,就像一位普通且平凡的父亲。“以后,我都在家了。”

邢宇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别开脸,假装被电视里的相声逗笑,只是那笑声里,带了些微的哽咽。

就在这时,秦晓曼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她没注意到客厅里有些异样的气氛,径直走到沙发边,想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或许是忙了一天,她弯腰的时候,动作有些吃力,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后腰,轻轻捶了两下,两根眉毛很快皱起又掩饰性地松开。

捕捉到那个瞬间的同时,邢宇怔住了。

他记忆里的母亲,永远是精力充沛、无所不能的。她可以一手抱着年幼的他,一手拎着沉重的购物袋;她可以一边打着国际长途处理公司棘手的业务,一边还能条理清晰地指挥他做作业;她是他头顶那片永远不会崩塌的天空,而他在她的庇佑下,渐渐对天空的无所不在而感到不满。

可是,他忘了,忘了时间是多么强大的催化剂。

他一直觉得母亲的控制欲让他窒息,总想着逃离,可现在他才恍然发觉,母亲那些看似无孔不入的关心和安排,或许只是因为她害怕。在这个男人常年缺席的家里,她必须让自己强大到足以应付一切,强大到不给任何意外和失控留下可乘之机。她的强势和控制,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为这个家筑起的一道防线。

现在,他长大了,父亲也回来了,她紧绷了半生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下来了。母子之间那场漫长的、关于控制与反抗的拉锯战,早在不知不觉间,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了强弱的态势。那种曾经让他窒息的亲子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地位上的逆转。

比起做那个一心只想逃离的孩子,或许,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去包容她的焦虑,去回应她的期待。

“妈,我来。”邢宇站起身,从母亲手里接过果盘,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他拿起牙签,插了一块苹果,递到秦晓曼嘴边。

秦晓曼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眼角的细纹像一朵绽放的花,“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乖。”

她张嘴吃下那块苹果,又把一块哈密瓜递给旁边的邢安平。

一家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电视,喝着茶,客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将三个人的身影拢在一起。

邢宇看着身边安然闲适的父母,不忍出声打扰这份迟来却无比珍贵的宁静。这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家,有着长年累月的缺憾,但在此刻,这片刻的安宁与团圆,却是最真实不过的幸福。

番外(四) 树的来信

湾城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连绵的阴雨天把人的心情也浸得潮湿。而就在这时,林静深把自己攒了一整年的长假,连同归国后的调休,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十天。她没有去任何一个旅游攻略上热门的网红城市,而是悄悄订了一张飞往明城的机票。

这次的行程,林静深没有告诉邢宇,只说俞雯给她批了假,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并非刻意隐瞒,她只是想,在以一个正式的身份踏入他的家庭之前,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他童年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