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那扇门关上的声音,也彻底关上了李国华对“家”的所有幻想。

之后,便是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拉扯和煎熬。母亲还是不死心,舍弃不了这个困住了她前半生的家、放不下这个她曾全身心依靠的男人。她用尽了所有办法,哭过、闹过、也曾低声下气地去求过,但那个男人铁了心,再也没有回头。

从父亲摔门而出的那天起,他好像就学会了用笑来伪装自己,在学校里,他成了最会活跃气氛的那个人,讲着不着边际的段子,和谁都能称兄道弟,用玩世不恭的态度,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关心。他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Jason,听起来洋气,最重要的是,和“李国华”没有半点关系。

毕业那年,父母办了离婚手续,父亲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另一座城市,从此杳无音信。

母亲的身体,却在那无休止的怨恨和悲伤中,被一点点掏空。哪怕后来,他把她接到自己身边,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想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可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像一株失了水的植物,无力回天。

他三十岁生日刚过几天,母亲就走了。临终前,她拉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怨恨,只剩下疲惫和不舍。

“国华...妈对不住你...”邱素珍此时说话很吃力,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无力苍白的手拽着儿子的衣角,不肯撒手,“你爸...别怨他,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多想告诉她,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她,但他最终只是一直摇头,任凭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李国华从来不是什么国家栋梁、中华希望,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能留住。

“先生,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回忆,Jason 睁开眼,窗外是公寓大门口。

“谢谢。”他付了钱,推门下车。

夜风吹在脸上,冷得像刀子,李国华面不改色,快步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衣着光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看,他应该是 Jason,圆滑,世故,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回到家,李国华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团火在胸口烧。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俞雯发来的消息。

【早点休息。】

后面还跟了个“晚安”的表情包,是只打着哈欠的猫。

Jason 盯着那只猫看了半天,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他只回了三个字:【你也是。】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夜景繁华璀璨,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

他是李国华,也是 Jason。

Jason 给李国华建了一座坚固的堡垒,把那个伤心和软弱的男孩关在里面,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 Jason,是那个在废墟上,亲手为自己建起一座空心城堡的,孤独的国王。

番外(三)真实的幸福

除夕前,明城已经彻底被新春佳节的喜庆氛围所包裹。

邢宇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弄醒的,他揉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屋里没开灯,但天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色。那声音隔着房门传进自己耳朵,邢宇眯着眼随手抄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钟了。

或许是昨天一路奔波才回到家里,邢宇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掀起被子趿上拖鞋,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人打了一样无力且僵硬,忍不住拉伸了好一会儿肩背腰腿,才缓解不少。

和林静深发了几句简单的问候消息,邢宇才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他一眼就看见父亲正挤在秦晓曼身边,也在厨房里打下手。邢宇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了这就是吵醒他的声音来源。

“爸,妈,早上好,”邢宇用手指捋着头顶乱飘的卷发,睡眼惺忪地和家人问好,“怎么不叫我起来?这都快饭点了。”

“起来了?你妈想让你多休息会儿。”邢安平没有回头,一边出声应着,一边将手里的青蒜递给正在切菜的秦晓曼,“这个是这么处理吧?我看着像葱。”

“这是青蒜,用来炒回锅肉的。哎呀你别管了,去把阳台的窗户擦一下。”秦晓曼接过青蒜,像打发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工,语气里却没多少真正的嫌弃。

邢安平“哦”了一声,转身走向阳台,路过邢宇身边时,抬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结实,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言语。

邢宇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有些笨拙地拿起抹布和喷壶,对着玻璃窗研究起来。

这个家,因为这个男人的回归,变得既完整,又陌生。

邢安平不是没有回来过过春节,但在邢宇的记忆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驻外记者的节日安排总会被许多突发紧急的国际事件打乱,而在母亲嘴里,邢安平又是其中特别负责且甘于奉献的,这就意味着,父亲并不是没机会回家过年,而是往往在最需要他们这群记者奔赴前线的时刻,他总会把团圆的机会让给其他同事。

所以往年的春节,总是他和母亲两个人的战场,从腊月二十几开始,母亲就会列出详细的清单,采买、扫除、准备年夜饭的食材,一切都井井有条,高效得像在执行一个重要的项目,而他,则是母亲最得力的副手,更是唯一陪伴着她的亲人。

可今年,多了一个认真尽职的男人和他竞争这个角色。

“老邢,你去楼下 702 找王大姐,把我们订的熏香肠和腊肉拿回来,钱我已经转给她了。”

“老邢,你看下燃气灶是不是火有点小,我这锅烧半天了。”

“老邢......”

邢宇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一声声地差遣着父亲,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大仇得报的快意。原来那个在新闻里永远从容镇定的男人,对着家庭琐事,也会像个没有方向的愣头青,在家里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处处碰壁,却又任劳任怨。

他看着父亲提着两袋油腻红亮的腌制品回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秦晓曼只是瞥了一眼,便指挥他挂到阳台通风的地方。他又看着父亲拿着螺丝刀,对着燃气灶捣鼓了半天,最后脸上沾了些灰,悻悻然地宣布:“我待会儿找专业师傅看看”。

这画面有些滑稽,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心酸。他的父亲,这个他曾经仰望、敬佩又暗自埋怨的男人,好像从遥远的天边,被拉回了这充满油烟气的人间。他不再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会犯错、会手足无措的,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邢宇待了一会儿,哪里都插不上手。父亲这次回来,显得十分殷勤且积极,简直到了奇怪的地步。邢宇任由他四处发挥着没什么用的光和热,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趁着空闲,暂时释放天性,做一条好吃懒做的米虫。

他找了一部很久没看的电影,拉上窗帘,又打开床头的小灯,计划着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和林静深煲电话粥。

可惜,暖黄色的光刚亮起,立马闪烁起来,又很快熄灭了。

“灯泡坏了?”邢宇抬头望了望那盏彻底暗掉的灯,有些无奈地重新拉开窗帘,准备去客厅问问有没有新灯泡。

“妈,我房间里灯不亮了,”邢宇伸着颗脑袋朝秦晓曼询问:“家里有备用的灯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