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她之前从邢宇那里拿到了秦晓曼的联系方式,但只是说想要“和阿姨认识一下”,并没有透露其他的计划。验证信息她只写了“阿姨您好,我是林静深”,那边很快就通过了,双方平时只是静静地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只偶尔有过几次交流。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稳稳地降落在明城机场,六月的风带着这里特有的湿润,吹在脸上,一丁点儿都没有湾城的燥热之气,也不似巴黎的凛冽,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林静深心里忽然生出许多莽撞又炙热的勇气,她这次来,就是找一个答案。

她想知道,当她不再是需要被惊喜、被安排、被保护的那个人,她能否独自面对他生活中那些她尚未完全触及的领域。

比如,他的母亲。

林静深订的民宿在一个老城区,推开窗就能看到对面屋檐上慵懒打盹的猫。她给民宿老板娘分享的湾城点心得到了对方热情的夸赞,因此额外获赠了一份她亲自手绘的美食地图。

第二天,林静深就收到了秦晓曼发来的维信消息。

【静深,你来明城了?安顿好了吗?我有朋友开了家民宿,可以安排你住那里。】

林静深有些意外,她其实并没有特地联系秦晓曼告知行程,原本还打算找一天请阿姨吃饭,没想到对方却是先找了过来。林静深捏着手机略微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回复道:【谢谢阿姨,昨天到的,住的民宿很好,不麻烦阿姨了[比心]。】

【看到了你发的动态,是意外之喜,说明你没有屏蔽我。】

林静深看着那行字,忍不住失笑,秦阿姨似乎是个有意思的人。

【晚上有空吗?阿姨请你吃饭,就当是为你接风。】

还没等林静深把邀约信息编辑完,秦晓曼的消息已经先她一步发了过来,林静深咬着下唇,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再重新编辑回复。

【不麻烦您了阿姨,我随便吃点就行。】

【不麻烦,餐厅订好了,地址我稍后发你,别跟我客气。】

秦晓曼的回复极快,字里行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干脆利落,林静深现在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有些神奇的是,林静深对此并不反感,她一直期待能见到邢宇的母亲,哪怕见面的时间提前了一点。

傍晚六点,一辆黑色的辉腾准时停在民宿门口,车窗降下,露出秦晓曼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她和邢宇发来的照片里没什么两样,应该是刚下班赶过来,还穿着灰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耳垂上点缀着小巧的珍珠耳钉,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时间淬炼出的优雅锋芒。

“静深,第一次见你,很漂亮,”秦晓曼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很得体,却又带着好奇的意味,“上车吧,这地方不好打车,特地过来接你。”

“谢谢阿姨,太麻烦您了。”林静深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车里的香氛是清冷的木质调,和秦晓曼本人的气质很搭。

“小宇那孩子,就喜欢搞这些突然袭击,”秦晓曼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来明城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不告诉我。”

林静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不关邢宇的事,是我自己想来转转,没告诉他。”

秦晓曼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但弧度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是越来越不懂了。不过,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在法国的工作都还顺利吗?听小宇说,你一个人从零开始,很了不起。”

“运气好,之前在国内的工作也算打了些基础,同事们也都很帮忙。”林静深谦虚地回答,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裤子。她发现和秦晓曼聊天,像是在进行一场面试,她快人快语,自己却有些谨慎小心。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秦晓曼目视前方,语气平淡,“职场上没人会同情弱者,能站稳脚跟,靠的都是真本事,不要妄自菲薄。”

“谢谢阿姨,”林静深看着眼前的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邢宇说,您工作上很厉害,还要多和您取经。”

“没问题,欢迎你,我随时都在,”秦晓曼打开了车载蓝牙放起了歌,“休息一下吧,晚高峰会有点堵。”

车子转过一个弯,前方的路况豁然开朗,秦晓曼的语气里,那层审视似乎被磨软了些。

这顿饭定在一家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秦晓曼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捧着菜单熟络地点了几道招牌菜,又特地为林静深点了一份桂花糖藕。

“尝尝,听说你喜欢吃甜的。”她将小碟推到林静深面前。

“谢谢阿姨。”林静深夹起一块,糯米软糯,藕断丝连,甜而不腻,她有些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饭桌上的氛围比在车里时松弛了不少,秦晓曼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工作上的规划,甚至是对湾城房价的看法。她的问题很直接,但处处都透露着一个长辈对晚辈最真切的关心。

林静深在回答的过程中,逐渐发现,秦晓曼的“控制欲”或许并不源于蛮横,而是一种习惯,一种将所有事情都纳入自己掌控范围之内才能安心的习惯。常年独自撑起一个家,面对一个声名在外却常年缺席的丈夫,面对还没成长起来的孩子,这种掌控感或许是她唯一的铠甲。

“我听小宇说,你很喜欢他奶奶的画。”饭快吃完时,秦晓曼终于提到了吴樽。

林静深放下筷子,神情认真起来:“是的,我非常敬佩吴樽女士,她的画里有种很强大的生命力,能给人带来平静和力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阿姨,明天...您方便带我去看看吴奶奶吗?我想去祭拜一下她。”

秦晓曼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抬眼看着林静深,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良久,她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之前低沉了许多:“好,我明天带你去。”

第二天,秦晓曼没有开车带她去任何公墓或陵园。车子穿过市区,拐进一条栽满了梧桐树的安静小路,最终停在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洋房前,院子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藤,虽然还未到花期,但那满眼的绿意已经足够动人。院子里,有一棵巨大而茂盛的香樟树,树冠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庇护着整栋房子。

林静深有些疑惑地跟着秦晓曼下车,这里看起来像个住家,并不像安息之地。

秦晓曼没有解释,只是领着她走到那棵香樟树下,树干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树下打理得很干净,地上铺着一层细碎的白色石子。秦晓曼站定,仰头看着繁茂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就睡在树下。”

林静深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那片平整的地面,没有墓碑,没有照片,只有这棵向阳而生的树,仿佛就是生命的延续。

“这是她的遗愿,”秦晓曼的声音随着风飘向远方,“她说,不想被关在冰冷的匣子里,她想看着小宇长大,看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听着孩子们的笑声。”

孩子们的笑声?

正当林静深疑惑时,小洋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探出脑袋,看到秦晓曼,眼睛一亮,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

紧接着,更多的孩子从屋里涌出来,叽叽喳喳地围在秦晓曼身边,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也跟着走出来,看到林静深,友好地笑了笑。

“阿姨,这......”

“进来看看吧。”秦晓曼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不带任何防备的纯粹笑容,她牵起那个小女孩的手,带着林静深走进了房子。

一楼的格局被完全打通,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画室。墙上挂满了色彩斑斓的儿童画,画风稚嫩,却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几张大画桌上摆着画板、颜料和画笔,一群孩子继续围着老师坐下,兴致勃勃地听她讲解。

“遵从婆婆的遗愿,我和明城少儿艺术基金会合作,把她生前住的这栋房子改建了,”秦晓曼和林静深站在教室一角,看着眼前的景象,笑意从眼角漾开,“二楼保留了她生活的原样,画室、卧室,都封存着,不对外开放。一楼就改成了公益性质的儿童绘画教室,只在周末开课,让那些有兴趣但家庭条件有限的孩子,能有个学画画的地方。”

林静深环顾四周,墙角的一个书架上,放着许多画册和课外书,她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新月集》翻开,书页并不新,有些段落还被圈画出来,大概是吴奶奶生前就爱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