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持剑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无法反驳,昨晚的一切都在验证这句话,他差一点就要沦为欲望的俘虏,做出自己都厌弃的下流事来。
“你是拂云观最看重的弟子,享受着最得天独厚的教养。如今天下不宁,百姓疾苦,就等着你有朝一日修炼得道,拯救苍生于水火,你又怎能沉溺于小儿女的一己私欲,辜负了天下人的期望?”
那观主走上前来,轻易地就夺走了诺亚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扔到一边,砸落了桃花无数,“对自己无情,方能对天下大爱,这是你的命,你得认。”
诺亚始终没有说话。这些话……他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他是诺亚,方舟城的诺亚,整个世界的诺亚,父亲一直说,他应该肩负起责任,未来总有一天,方舟城和人类的命运要交到他的手里。他不能是一个软弱、自私、犹豫不定的人,他得有一副刚强的的铁骨,而人,只有无欲则刚。
他不该有欲望,不能有欲望,他命里就没有自己。
“走吧,趁还来得及迷途知返,跟师父回观里去。”观主轻轻拍着诺亚的肩,扶着他转身要走。
他是该回去了,如果他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对抗对祝年的欲望,那他就应该把自己锁起来,回到那不见天日的地下,重新做回让父亲满意的诺亚……
祝年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这老头纯属无稽之谈,给自家徒弟扣这么大帽子,真不怕把人压死了。诺亚又不傻,怎么不至于听不出来……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诺亚居然真的跟着走了……
嗯?
祝年瞪大了眼睛,不是,就这么走了?这任务就失败在这儿?那观主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诺亚居然听进去了?他莫不是疯了吧?!
不行,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结束了,无论是这个意识空间的剧情任务,还是祝年自己的目标,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祝年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诺亚,叫他回头:“师兄!你真要走?”
诺亚低头看她,眼神里是祝年看不懂的东西,有哀伤有迷茫,但最终都归于了平静。他面无表情地拂开了祝年的手,淡淡地说:“师父说得对,我是修无情道的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我的命,我认。”
“狗屁的命!这是什么没道理的话,你居然会信?”祝年气得飙脏话,一把拽过诺亚,把他拦在身后,仰头质问那观主,“你胡说什么呢,他的命怎么就你说了算了?”
观主冷笑了一声,倨傲地抬起下巴:“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他生来就背负着这样的命运,这是他的荣耀,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倒是你!本来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家的蓬头小女,要不是观里好心收留了你,你还能活到今日?不想你不知感恩,竟然口出狂言,现在更是蓄意引诱他,想害他坏了修行!要是日后他被你引得堕落消沉,叛离了自己的责任,你就是其罪当诛!”
祝年听到这儿是真有点生气了,一时也入了戏,替大小姐抱屈起来:“荒谬至极!什么叫我引得他堕落,在你眼里,他要是喜欢我,就是堕落了吗?”
“你说虽是无情,实则大爱,还有什么无情道是为了爱苍生。那我问你,我是不是苍生?他要是爱苍生,为什么不能爱我?他若是连我都不爱,又如何爱苍生?”
那观主被她噎了一脸,抖着手指着她骂,但骂的却是诺亚:“满口大话,巧言令色,你怎么会喜欢这种粗俗女子!”
祝年气笑了,转身就抱着诺亚亲了一口他的脸颊,挽着他的胳膊笑得比桃花还好看,火药味十足地开怼:“是啊,他就是喜欢我这样的!你口口声声为他好,却从来不问问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把他当什么了,你的提线木偶吗?!”
观主被她气得一个倒仰,身后的弟子们赶紧上来扶住他。他却猛地推开那帮弟子,兀自继续指着祝年骂:“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为了培养他花了多少力气,多少心血吗?你自己问问他,看看他敢不敢说我不疼爱他?!”
祝年板过诺亚的身子,问他:“你觉得呢?他很疼你,很爱你吗?”
诺亚从祝年开始说话起,就直愣愣看着祝年。曾经有过很多次,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父亲是爱他的吗?应该是吧,不然不会对他的一切事情,他的考试,他的工作,他的伤情,那么的在意。
可又为什么,总是对他不满意呢?是不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还不够优秀,所以换不来父亲的肯定和赞扬,也就兑换不来足额的爱?
所以他应该更努力,更听话,更优秀,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多看自己一眼,才能让自己觉得是有可能被爱的。
可是此刻被祝年逼问到脸上,他又一次入戏太深了,分不清自己和师兄的区别,想要下意识地说是,可不知为什么却又迷茫了。
最终,他犹豫着还是点了头,迟疑地说:“师父……师父应该很疼爱我的,只是我不够争气,有时候会惹师父不高兴,我得再努力一些。这些都是我的问题……”
“不!”祝年毫不犹豫地摇头,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如果一份感情,让你感到犹豫不定,缺乏信心,那么很遗憾,那就不是爱,至少那不够爱。”
“真正的爱、充足的爱,一定会让你感到安全和无所不能,让你可以放肆、可以犯错、可以任性妄为。凡是有条件的爱,那都只是交易,只是投资,那都带着价码。那不是爱。”
祝年在说什么?为什么每个字诺亚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却是难以理解的意思?诺亚费力地一句句重新梳理,终于将那些字句排列成一个可悲的结论
他不被爱着。就算他万般努力,也换不来爱。
诺亚忽然笑了起来,雕塑一般的完美的面容却像被砸碎了一样拧成一团,他在一个哭一样的笑容里愤怒地问祝年:“你是说他不爱我?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残忍!”
是啊,这太残忍了,连一个肥皂泡一样的幻想都不留给他了。母亲已经不理他很多年了,现在他才发现父亲对他也没有爱,他看似生活得花团锦簇,仿佛是个天之骄子,但其实连他自己的父母都不爱他!
他挣扎着甩开祝年的手,跪倒在地上,怔怔地笑着:“他为什么不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祝年跪坐下来陪他,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绝望的眼神中,继续说了下去:“我还没有说完,你太心急了。”
“师兄,如果你发现他不爱你,那也不一定是你的错,只是他的选择而已,你不用为他的选择负责,更无需为此自责。”
“如果他让你做的事情是你不想做的,那就不要做了。欲望也不可怕,那恰恰是你真正想做的事,那你就去做吧!因为不被爱也意味着不被牵绊,不被束缚。换句话说,爱的反面,是自由。祝贺你,师兄,你自由了。”
最后,诺亚看到祝年微笑着,在一树树桃花的映衬中对他说:“放过你自己。”
咔嗒。
他听见了枷锁打开的声音。他生来苦苦坚持的,苦苦煎熬的,都不是他所想要的,都是他以为可以兑换爱的积分,而今天祝年告诉他,那本不必忍受。
原来,不被爱不是他的错,不被爱也无需觉得可惜,因为他会获得自由。
他在这一刻顿悟,如醍醐灌顶,挣脱了长久以来的苦海,被放生回真正的世界,他在混沌中回头,看见一抹青山绿岸,而祝年就在岸上含笑等他。
苦海茫茫,有人来渡他了。
祝年拉着他站起来,两人握着手,诺亚把手指挤进去,和祝年十指相扣。他们一起面朝着观主和那许许多多的师兄弟,面无惧色,一身坦然。
诺亚从未感到如此轻松。
他踢开了脚边的剑,轻蔑地抬头看向观主,“我不回去了。”
然后又毫不在意地拔了束发的钗子,任凭一头长发散开,挽起祝年的手,珍惜地贴在怀里,深情地凝望着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说:
“什么狗屁无情道,老子不修了,我要和年年一起,去那有情人间。”
然后他在众人面前,一把揽过祝年的腰,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