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祝年摇头,殷如旭说:“因为是我提前交代的。”
祝年狐疑地看了看他:“这也是你表忠心的方式之一?”
殷如旭把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化作了苦涩:“是内城的指令。早在诺亚履职的前一天,我就接到了内城的密令,要求在任何行动中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诺亚,如有危险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所以你看,内城是那样看重诺亚,珍惜得和眼珠子一样,诺亚和内城人的关系一定很好,这种直接调查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把他卷进来。你说呢?”
祝年无话可说。
殷如旭忽然卸了全身的力气,拥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边,疲惫地叹息:“另外,这次行动中诺亚受伤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按照内城指示,我还得去领罚。”
他侧过头,小声地在祝年耳边祈求:“我好可怜的。所以,你疼疼我,别和我吵架了好不好?”
片刻后,感受到祝年轻轻拥上来的手和温顺的沉默,殷如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诺亚再一次深呼吸,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终于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个男人正坐在落地灯下的沙发上审阅文件,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没停下手里的笔。
诺亚低声唤道:“父亲,我回来了。”
陈峻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听说你受伤了,那种级别的行动也会受伤?”
诺亚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陈峻这才远远地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
“自己去领罚吧。诺亚,你太让我失望了。”
36、认罪
诺亚轻车熟路地到了地下室,拉开墙角的一扇带气窗的小门,里面是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站立的空间。
他向前迈了一步,面朝墙壁,把自己嵌进这个小空间里,反手艰难摸索着在背后关上了门,在里面站得笔直,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设立在家里的“禁闭室”,他熟悉得很,上一次进来就是回城那天。
他交代殷如旭安置好捕获的实验体和俘虏祝年后,就匆匆回了内城,原本是想将维克多送回家。这小鬼在诺亚率领护卫队出城例行巡查前缠着他,说是梵高老师安排的,要一起去,当做课外作业。
但没想到回来才知道,维克多并没有取得梵高老师的同意,是私自溜出去跟着他的。
他们前脚出了城,内城后脚就发现维克多不见了,找了半天才知道是被诺亚带了出去。陈峻当时就怒火中烧,要联络诺亚把维克多送回来,但反倒是梵高老师开口阻止,说护卫队有正事要做,临时改变行程也不方便,他也相信诺亚会照顾好维克多,一切等巡查结束后再说。
诺亚就这样茫然不知地带着维克多在城外巡逻,一路上确实是悉心照顾着维克多,还抽空辅导了他的功课,回城后更是想着第一时间把维克多送回去。
但没想到不仅把维克多送回了家,还把自己送进了“禁闭室”。
当时,陈峻在客厅里狠狠训斥诺亚:“你带维克多出城前就没想过再问问梵高老师吗?就这么把人家孩子带出去,城外又那么乱,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和梵高老师交代,我又怎么跟他交代?”
维克多是梵高老师的独子。而梵高老师,是陈峻唯一幸存的同学。
陈峻年轻时成绩很好,热爱科研工作,21 岁就被第一批选拔进了方舟城,作为青年储备人才,跟随当时硕果仅存的一些人类科学家学习。那时候宇宙悬停发生了还没太久,各行各业幸存下来的学者中有不少人还对世界恢复正常抱有期待,并试图从各个角度对悬停做出解释。
他当时就拜在著名地理学家方仲平教授的门下,和一样被选拔进来的十几个青年学生做同学,其中就有梵高。
方仲平教授是地理学方面的泰斗,他亲自带队,带着班里的学生一次次地出城,前往各个有特殊地理意义的地点做考察,尝试留下一手的记录信息用于分析研究。
陈峻是他门下最努力的学生之一,没有缺勤过任何一次外出科考,对这位身先士卒的老师更是崇拜不已。他跟着方仲平教授几乎踏遍了晨昏带沿线的所有重要地理坐标。虽然取得的信息令人沮丧:宇宙悬停被确认不可逆且带来的影响将会越来越严重。
但陈峻依然没有放弃,他始终觉得研究还可以再进一步,他相信在方仲平教授的带领下,他们还有希望。
但在一次看似再平常不过的科考行动中,他们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那时一个被持续暴晒导致土地沙化严重的区域,尽管他们一再小心谨慎,但一片看起来稳定的山体却突然垮塌了下来,遮天蔽日的黄土从半山腰倾泻而下,正处在下方的科考队伍瞬间无处可逃。
方仲平教授拼尽全力把身边的几个学生推了出去,却连话都来不及交代一句就被滚滚黄沙卷走。陈峻想回头拉方教授一把,但已经来不及了,衣角都没有够到,自己也差点被卷下去。关键时刻,还是梵高拼了命的拉他起来,却也因此被滚落的巨石砸伤,昏迷不醒。
一整个班级,连方仲平带学生,一共 17 个人出去,最后只剩下陈峻和侥幸捡回半条命的梵高活了下来。
没人知道陈峻那时候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更加废寝忘食地一头扎进了研究工作中,一路做到了研究所的所长,又亲自设立了内外城,将重要的科研项目全部迁移进内城,把人类最重要最前沿的科技和科学家们安置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梵高在医院躺了很久,醒过来后身体差了很多,休养了好几年,已经无法再参与繁重的科研项目,最终转去做了老师,远离了一心热爱的前沿科技。为此,陈峻始终觉得愧对梵高。
然而厄运似乎还没有结束,梵高老师的妻子在生下维克多没多久后就去世了,只留下父子俩相依为命。
接连的灾难让梵高的身体越发差了,但对待教学工作依然兢兢业业,对诺亚更是视若己出,悉心教导。所以在诺亚很小的时候,陈峻就反复嘱咐过他,一定要好好照顾维克多,把维克多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
这次的事情,诺亚自觉父亲批评得对,是自己大意了,如果维克多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一定难辞其咎,无颜面对梵高老师。
于是不用父亲多说什么,诺亚自动自觉地去“禁闭室”面壁思过了一整夜,第二天去审讯祝年时,脸色才那么差。
现在他又站在这里了,这次的罪过是“受伤”。
在父亲看来,那样简单的任务,那样弱小的对手,怎么值得他受伤呢?事实上的确如此,他原本可以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角斗场上的那个男人,但是他当时承诺要等殷如旭和祝年一起上去,就不能在那个时候拿到上楼的名额。这种程度的伤,已经是精心计算后的结果。
但诺亚不准备解释。
因为他是心甘情愿来“禁闭室”反省的,他的确有错,但是,是另一个错误。
垂在身侧的右臂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左手却隔着布料轻轻按在裤子侧面的口袋上,那里是扁平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诺亚知道,自己原本在那儿藏了一个东西。
是一颗巧克力。
那时,祝年和他刚刚设计了豹哥和乐乐,用来埋伏欢欢,随后祝年拉他躲进了隔壁房间。桌上有一堆糖果,祝年还问过诺亚吃不吃,诺亚拒绝了。祝年就自己捡了几颗边吃边贴在墙壁上偷听隔壁的动静。
但是在祝年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他偷偷摸了一颗巧克力藏进了口袋里。
因为诺亚有个小秘密:他很爱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