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太像了,不……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他的脸,连身高,神情,都和云遥如出一辙!但不是日常的云遥,不是作为护卫队队长的云遥,而是那个在星月城里修无情道的师兄。

那人看见祝年,脸色平静无波,似乎毫不意外却也并不欢喜,只是淡然地看着她,片刻后,扬起手里的茶杯,清清冷冷地问:“今日卜卦,说有缘人将临门,小道已经等了许久,这位女居士是唯一访客,看来就是应在你身上了。那么,大雪寒身,要不要来喝盏茶?”

祝年坐在蒲团上,面对面地看着他,这次看得更加仔细,几乎是在用眼神抚摸他。他没说话,就这么任由她称得上冒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他只是侧身看看壶里的沸水,又慢慢地开始洗茶、煮茶,动作和缓从容,赏心悦目。

“尝尝看,是我们观里自己的老茶树。”他推过一盏碧莹莹的茶水。

她想起那次在星月城,云遥实在太害羞太慌乱,三番两次地弄翻了茶具,搞得两人最后一口水也没喝上。可现在在这里,眼前这个人,一派云淡风轻悠闲自若,倒起茶来熟练得很。

祝年沉默地呷了一口,确实是好茶,香气悠然,口感醇厚,还有一丝回甘,但她却还是喝得满口发苦,说不出话,只是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怎么,是茶太苦了,还是……”他温和地看着祝年,轻声问,“居士有什么苦楚?”

祝年看着他:“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了然地点点头,却不甚赞同地皱眉:“既是故人,便无需多想,人生苦短,莫要虚掷光阴,居士该向前看。”

“他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做不到。”祝年捏着那杯子,微微发抖,那茶汤就在杯子里轻轻地晃,“我……我亏欠他许多,实在对不起他,没法原谅自己的……”

“若是他已经原谅了呢?”他问,“你可知道,人的歉疚也是一种念力,你再缠着他不放,他也不安心的。”

祝年抬起眼睛来看他,眼泪滴在茶里,层层地荡开,她有些委屈:“所以这样也不行么?我惩罚自己,他也不乐意?他怎么这么霸道?要是不想我歉疚,他怎么不活过来回到我身边?既然已经走了,又凭什么管我怎么做!”

“……还说他霸道,你听听你这话,到底谁才是不讲理的那个呀?”他叹息起来,看着祝年的眼泪一滴滴地流不完,终于伸出手去给她擦了擦,“不要哭了,眼泪也会栓住他,让他不得自由的。”

祝年避开他的手,眼睛却还是盯着他,“所以他现在最想要的是自由?”

那人看看她,又抬头去看天了,冬日的晴空上,万里无云,他看着远方的天,轻轻答道:“是啊。不是有人说过吗,不被爱不是他的错,爱的反面不是不爱,也不是恨,而是自由。所以既然不爱,就让他自由吧。”

他收回目光,端起茶来要送客:“言尽于此,一别两宽。今生就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听话,他不怪你,你要好好活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告别的意思了。祝年饮下了那杯掺了泪的茶,起身出门。临走的刹那,回头去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么?

祝年望着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空旷的天幕现在铺满了云朵,他们向四面八方而去,祝年茫然地向天空伸出手,可那些云啊,就从她的指缝里逃开了,她一点也抓不住,他们也不想被抓住。

祝年靠着墙壁慢慢坐在了石阶上,忽然毫无征兆地放声痛哭起来,她痛痛快快地狠狠落了一回泪,哭得心脏都抽着疼,但随着那奔流的泪和终于被释放出来的呼唤,她感觉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慢慢地从心里挪开了。

终于,她哭累了,嗓子里干渴得不行。她就又跑了回去,端起桌上剩的冷茶狠狠地喝了一通,然后去小溪边洗了把脸,在溪水里照了照,发现眼睛肿了。

这可不好看,一会儿那人看见了肯定又要心疼……祝年就在水里摸,摸到了两个冰凉凉的鹅卵石,掏出来敷了一会儿,看眼睛消肿了,才放心下来。

随即,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了置顶的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

阿逍,来接我,你知道我在哪里。

方舟城里。

方义接过殷如旭脱下后递过来的大衣,跟着他的脚步从烈士纪念碑旁往警局走,刚刚在这里结束了阅兵和新年致辞,眼看着就已经到下午了,但殷如旭还有两个座谈会要开,三个慈善组织负责人等待会面,七七八八的文件要批……

回警局的路上,殷如旭没让开车,说要自己走,时不时停下来和前来参观方舟城的游客们说说话,问问他们从哪里来,偶尔会有他知道的地方,他就听得很认真,会问那边的气候怎么样,吃的呢?菜里花椒多不多?

方义知道他在问什么,祝年一走就是三年,再也没回来,只在朋友圈发些照片,那些她去过的地方都被殷如旭标记在了地球仪上,每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遍。

说实话,方义觉得这俩人也挺惨的,比自己和孟青还惨。自己反正是没指望了,心里的靴子也就落了地,大不了下辈子投胎时早点规划,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但孟青就在那里,他想见就去见了。

可这俩人呢,活生生搞出一种守活寡的感觉,就硬熬,明明相互喜欢得不得了,爱得要死要活的,但就是咬着牙不见面。

他知道是因为诺亚,哦不,是云遥。他也理解,觉得这俩确实活该,错了就该立正挨打,但这都三年了……牛郎织女还一期一会呢,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刑满释放啊,不会真一辈子这么互相折磨吧?

那也……是不是罚得太重了点?

可这事他插不上嘴,劝也没法劝,殷如旭和云遥都是他佩服的好哥哥,偏哪边说话都亏心,只能也跟着装哑巴,啥也不说了。

今天是元旦,游客挺多的,但殷如旭这会儿运气不太好,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是来自祝年去过的地方,他神色就有点落寞。

方义看着也难受,寻思找点什么话头打个岔,还没想到,就听见殷如旭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人就楞在原地了。

方义看见他眼睛一瞬间直了,紧紧盯着屏幕,嘴唇开始哆嗦,紧接着是手、胳膊、肩膀,连带着整个人都微微发颤。再下一秒,眼圈说红就红,张着嘴大喘气,一把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这是咋了!心脏疼?!方义吓了一跳,没听说他有这毛病啊!赶紧上前一把扶着他,连声问怎么了。

可殷如旭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忽然抬起头,脸上是三年来方义见过的最有神采的时刻,他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又是泪又是笑的,推开人就跑!

他先是往警局方向跑了几步,忽然又一个紧急刹车,掉头重新跑了回来,路过方义时,他一巴掌拍在方义胳膊上:“回局里给我备直升机!现在就去!”说完话撒腿就狂奔起来,在路上横冲直撞,像狂风似的刮过,吓得好些人赶紧避让,他也不管,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方义揉着胳膊:“你……”

话都来不及问一句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急成这样?方义走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明白了,啊……只能是那个人了,是要回来了吗?

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苦命鸳鸯总算熬到头了,不容易。当下也不再耽误,小跑着回了警局,立刻安排人去调直升机,顺便把殷如旭下面的行程都取消了,想了想,又把接下去三天的行程也都删了。

就当放个年假,殷如旭也鞠躬尽瘁三年了,休个三天不过分,但也最多只能休三天,他现在就是责任重大,轻易不得闲的。

直升机出动前必须好好检查,方义要得急,器械部门提前没准备,这会儿就在抓紧安排。这边还在调度,殷如旭就已经跑了回来,或者说,“滚”了回来。

因为方义看见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花球啊!圆滚滚的,啥花都有,扎得老大一束了,连殷如旭抱着都费劲,硬生生扛在肩膀上捧进了警局大院。

“一会儿给我装直升机上,”殷如旭跑得满头大汗,指着花球交代方义,“不要驾驶员了,我自己开。”然后又连电梯都不等,一路疯跑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盯着一个页面,看上面闪烁的红色小圆点。

那是他在给祝年的手表里安装的定位系统。他知道祝年知道,她接过去的那一瞬间,应该就发现了,但是她默许了。这三年来,她就每天戴着那块表,把风筝的线头系在殷如旭的手腕上,让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哪里。

现在,她终于允许殷如旭去见她了。结合她今天发的朋友圈和这个定位,殷如旭估算了一下,大约一小时就可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