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1)

殷如旭找到了水和罐头,又带下来一柄打火器。他爬到岩壁上攀折下几根早已干枯的树枝,捡到一起,在祝年面前生起了一小堆火。

“年年,冷吗?”他撬开一个罐头,兑了点水,放在火堆边烤着,又伸手过来摸祝年的衣服,“还湿着,不舒服吧?过来我这里。”

两个人在方舟城里淋了那样大的一场雨,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都能拧出水。祝年打起精神起身走到殷如旭身边,贴在他坐下,把外套脱了下来,殷如旭立刻接过去搭在一旁立起来的树杈上,让火光烘着。

他自己裸了上半身,湿漉漉的雨水和汗滴混在一起蒙在他的身上,也是水淋淋的。祝年拉过他的胳膊来看,被诺亚打伤的地方是大臂外侧,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但火药蹭过去还是留下了严重的擦伤,又被雨水泡得发胀,创口的边缘,皮肉都发了白。

“没事的,小问题。”他不让祝年多看,把胳膊抽出来绕过祝年的肩头,抱住了她,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这一枪他迟早要打,是我欠他的。但他要是想伤害你,那就是做梦!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一根头发。”

“虽然这样公开我们的关系有些仓促意外。但是年年,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不用藏着掖着了。”他轻轻吻了一下祝年的额头,过了这么久,终于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可以给我转正了吗?”

祝年动了动,转过身子抱住他,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在空茫的天地间和他相依为命:“转正后就是无期徒刑了,你得把牢底坐穿,一辈子别想逃了。你想好。”

殷如旭笑着抱紧她,埋头在她颈窝里印上一吻,算作签字画押:“我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于是,颠倒了的狱警和囚犯在天地见证间接吻,再也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看见,他们光明正大地缔结了一生一世的婚约,以罪恶为媒,阴谋为聘,任凭毁誉傍身,约定永不分离。

两人烤干了衣物,又吃了些东西,殷如旭专门给祝年烧了热水喝,祝年找出了医疗箱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随后,他们就熄灭了火堆,开始商量正事。

逃离方舟城是当时避开诺亚盛怒锋芒的权宜之计,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甘心这样做个叛徒,卷柏的事情还没有结论,是谁偷拍了他们那么多的照片,又投放在穹顶天幕也是一个谜题,他们也还不想放弃与诺亚的和解。总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这两个人都不是会困于自责的泥淖无法自拔的大善人,他们心肠狠毒,理智绝情,眼下事情已经发生,短暂的懊恼忏悔之后,两人都知道纠结在情绪里实属毫无意义,重要的是该怎么做。

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去哪儿。殷如旭拿了根枯枝,划拉着灰烬写了几个数字:57、90、102。“这几个半地下城我以前去过,离方舟城的位置比较远,相对安全,且我对城里的负责人都有救命之恩,可以考虑是否暂时落个脚。”

祝年摇摇头,从他手里拿走枯枝,按在地上,先横着画出一道,再折下去,然后在旁边另起一行,画了个圈,拖出一条尾巴。

殷如旭抬头看她:“你确定吗?”

“79,去 79 号。我要回卷柏。”祝年语气坚决。

殷如旭:“虽然诺亚现在还没有派人来追我们,但他大概会想到去卷柏伏击,等着守株待兔,如果我们回卷柏,有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所以才更要回去。”祝年扔下树枝,站起身来,用脚尖蹭掉了地上的数字,不容反驳地说:“卷柏城空置以后,一定会有其他半地下城的居民迁移过去住,如果诺亚没有在卷柏找到我们,那他们就危险了,我不能坐视不管。倒不如直接回去等着他,早做准备,说不定反而能抢占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两个是对不起他,但是一码归一码,他要是敢对卷柏动手,我也绝不会客气!”

殷如旭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祝年就那么站着,长发被风吹得嚣张,她轻轻碾着脚尖,睥睨不屑地垂着眼睛冷着脸,整个人看起来又坏又狠,十足的恶女,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忽然一撑地面翻起身来,一把抱住祝年狠狠亲了一口,贴在她耳边危险地说:“你知道吗?你坏起来的时候最要命了,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按在车里!”

祝年揽过他的脖子,咬了一口他的喉结,恃宠而骄地提要求:“这辆不行,我等你带着香车宝马来,否则怎么配得上我?”

殷如旭大笑,一把托起了她,把她扛在肩头抱上车,珍重地吻了她,随即发动车子朝着卷柏的方向驶去:“你说得对,那就记得欠我一顿,我迟早要补上。”

晨昏线一带的确气候变化无常,时而风雨大作,时而寒流侵袭,但两人一刻不停地穿行其中,十天后,到达了卷柏。

祝年跳下车,踩在绿色的绒毯上。殷如旭低头望着脚下的草皮,那是一簇簇紧贴地面的蕨类植物。它们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每一朵大约手掌大小,根茎和分枝密集张开,像一棵微型小树,叶片边缘有细齿,打着卷,向内收缩。

“这是什么草?长这么多?”殷如旭放眼望去,不同于其他半地下城在地面上都会有一些标志性的标识物,比如树木或者小楼,这里最明显的标志是很大一块草地。

祝年蹲下身去,轻轻摸了摸那草,回答他:“这就是卷柏,又叫九死还魂草,就算是岩石缝里,干旱的地里它都能活下来,哪怕是晒干了,卷成团了,再给它一点点水,它也能起死回生。”

“所以这里也叫卷柏。”她站起来,握住殷如旭的手,走向 79 号半地下城的入口,“永远不会死去的卷柏。”

重回故乡,祝年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下那记忆里血迹斑斑的台阶,在殷如旭的手心里稳住心神,直到跳下最后一节台阶。

然后……她忽然听见了歌声。

怎么会有歌声,是幻觉吗?祝年愣神地望向曾经作为教室的那些房间,发现里面是真的有人!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些教室走过去,站在窗外,看见里面坐满了一排排的学生,他们年纪参差不齐,个头有高有矮,热热闹闹地,高高兴兴地,在合唱一首歌: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祝年在窗外听得出了神,靠在玻璃上,屏住了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有个靠窗的孩子摇头晃脑地唱着唱着一回头,一眼看见了她,孩子惊呼起来,歌声戛然而止。讲台上正在指挥的老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开门走了出来。

“……是祝年吧?”看起来四十左右的那人仔细看了看,笑了起来,“你长这么大啦!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你才只有这么高。”他边说边用手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三四岁呢!”

其他教室里的师生们也闻声出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祝年和殷如旭围了起来,那些老师们竟然都纷纷认出了她。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们上课你也要上,小小一个坐第一排,只能露出个眼睛,还记得不?”“你总是不爱在家吃饭,非要和我们挤在一起吃,还把家里的菜分给我,最后艾丽娅老师直接把餐桌搬出来,菜全添到我们碗里了!”

“我有一次割到了手,祝校长给我上药,你就在旁边一直给我呼呼地吹,眼泪直往下掉,看着比我还疼,给我心疼坏了!”“还有汤普森老师,最喜欢带着我们在操场和你玩老鹰捉小鸡,你跑得飞快啊!”

……啊!他们……他们全都是卷柏曾经的学生,他们又回来了!

祝年站在鼎沸的人声里,听着那些人一句句地拼凑出卷柏曾经的模样,回忆着祝年的父母在他们人生中留下的吉光片羽,还有看着祝年长大的一点一滴……

就算斯人已逝,就算时过境迁,也总有一些东西被留了下来,总有些人会记得。而只需要一点点温情,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就会悄然复苏,生动地活在爱他们的人的心里。

父亲说得真对啊,这里就应该叫做卷柏,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卷柏。

她忽然很想哭,在这一刻,她无比地思念父亲和母亲,还有当初生活在这里的,无忧无虑的自己。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海浪一样整体晃动了一下,有人拨开人浪,从最后面挤了出来。老师们纷纷让开身子,叫她“成校长。”

那是卷柏最初创立时的首批老师之一,成蹊。她先是跟随祝远青和艾丽娅一起学习,而后留下来任教,后来,她想要将这样的卷柏创办到更多的地方。于是她带着这个理想离开了,如今,她也回来了,接手了卷柏,成为了新一任的校长。

祝年还记得她。

她老了,头发都有些白了,但还是祝年记忆里那样的温柔慈爱。

这一次,成蹊又如同以前一样,温和地摸摸祝年的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