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店里一看，果然一个人也没有，灯光也熹微，只留了一圈荧光灯带。殷如旭放下百叶窗，又关好了门，把灯调亮了，空调温度也适当调高了一点。

祝年早就看到店里西北角落有一处做高了的半阶小圆台，是一个小型的休息区，放了柔软的地毯，一张大大的懒人沙发，和摆放着零食、果盘的小茶几。看来花店的女主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想来在客人少的时候，或者夜里，她就会在这儿放松一下，静静地欣赏着满屋子的花儿，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

之前就很想去坐一坐，但这几次祝年来店里总是有事，急匆匆了包了花儿就要走，不是要去内城拜访诺亚一家，就是这次去探望夕夕和露易丝女士，来不及多待。

这次总归是没有要紧事了，祝年脱了鞋踩上去，柔软的毯子踩着就像云朵，轻盈地把她托着。殷如旭在柜台里面还翻出了几瓶酒，拣了只杯子，端上来一起给了祝年。

俩人窝在沙发里，殷如旭横过来一只胳膊给祝年当枕头，揽着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从她杯子里讨了口酒。花香、酒香，还有祝年身上的气息，都被他拥了个满怀。

祝年小口呷着酒，眯着眼睛去看那些花。大部分的花朵在这时都已经闭合上了花瓣或者垂下了头，只有少数还颇有精神地坚持开着，在夜里也散发馨香。看着看着，祝年忽然眼前一亮

“看！那是不是一盆昙花？！”祝年坐直了身子，指给殷如旭看，“就在那儿！它看起来就要开了！”

昙花一现，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奇妙时刻，竟然就要被他们两个误打误撞地遇上了！祝年没想到临时起意还能赶上这样的意外之喜，三两步跳出了地毯，穿上鞋，催着殷如旭一起去看。

“站那儿看多累人啊。”殷如旭起了身，长腿一迈就跟上了，揽着她的腰，低头贴着她说，“我给你搬过来看不就好了？”

说着话，两人就走到了那盆昙花的面前，这盆花不算小，但殷如旭还是一把就给托了起来，甚至都用不上两只手，就这么又空着一只手来拉祝年。

“正好你力气大，要不再端一盆吧，等昙花开的时候可以先看看别的~”祝年四下看着，想要再挑一盆，可东看看西看看也没有特别满意的，就又多走了几步去前面看。殷如旭抱着花，也不急，就这么任由她慢慢挑。

祝年在花丛中一一看过去，总觉得不是很满意，本想就这么算了，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扫过了窗户，忽然顿住了。

“紫茉莉？！”祝年小声惊呼了一下，“真的是紫茉莉！”

殷如旭闻声走来，就见祝年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花店的后门，跑到后院的花田里去了。花田里有着各色花卉，用的是水培技术，搭了好几层的架子。地面倒也覆了土，做成了草地，唯有花田边缘，长了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算不上多漂亮名贵，但祝年却看得很认真。

“是什么花？你喜欢？”殷如旭跟着出去，和她一起去看，那是几株低矮的小植株，七八片深绿的叶子层层错落着，共同簇拥起顶部的一小簇花朵，那花细颈宽口，像个喇叭，颜色倒是丰富很多，同一簇里就有紫的，黄的，红的，甚至在一朵花上竟然还有几种颜色拼起来的。“这是……什么品种的喇叭花？”殷如旭猜着。

“不是啦，告诉你了叫紫茉莉呀，”祝年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喇叭，“也叫晚饭花，野丁香。”

“卷柏以前就有，好养活，随便一个角落种下去就能长起来。它们晚上开花，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能开一整夜。”祝年转过头去看他，“这不是什么值钱的花，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它。但是我喜欢，你把它也给我端过去看好不好？”

殷如旭自然是有求必应，伸手就要去拿，结果这些花显然是遭了嫌弃，连志愿者都懒得打理，不知道在这里扔了多久，花盆都朽了，刚端起来就直接碎了，连花带泥地撒了一地！

这可真是惹了个麻烦，地面被搞得一片狼藉，黑乎乎的花泥溅落得到处都是，“你别动，我来收拾。”殷如旭把昙花放在一边，一把把祝年整个抱起来避开地上的污渍，往边上退了几步放下她，“就在这儿站一会儿吧，我重新找个盆装好了抱过去给你看。”

祝年攀着他的肩膀，啵了一下他的侧脸，夸他：“贤惠！”

殷副队于是就很贤惠地拿了扫把勤勤恳恳地打扫卫生，又从工具间翻出个新花盆，找了双手套戴上，准备给紫茉莉移栽过去。

他捧起那些散落的泥土铺在花盆底，一把把地均匀码好，做这些事时就和他批文件时一样，又认真又专注。祝年就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看看他。

看着看着……

“嗯？”他顿了一下，拿手在泥土里摸索。

“怎么了？”祝年俯下身去看，殷如旭从泥土深处摸出了一个小袋子，上面沾满了花泥。

“我感觉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抖掉袋子上的泥土，是个严严实实的密封袋，黑色的，不知道装了什么，“这里怎么会有个密封袋？”

那袋子大约信封大小，被埋在这片花田地下，随着摔碎了的泥被翻了出来。殷如旭皱了眉：“谁藏在这儿的吗？不会是什么危险物品吧？！”

他作为副队长的警觉心大起，立刻起身冲着祝年说：“你退远一点，不要靠近！”随即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拎着那个袋子缓步走到了柜台前相对空旷的地方，拿了前台的小剪刀，轻轻剪开了它，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没什么危险的样子，祝年就走近了些，看到他倒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存储卡。“只有一张卡吗？”

殷如旭也纳闷，就又拎起袋子抖了抖，这次从里面飘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晃晃悠悠地就落在了地上。落下的时候，能看见其中一面是有画面的，但最终这张薄片是背面朝上的，正面扣在地上看不见了。

祝年已经走到了殷如旭的身边，见他弯腰捡起了那个薄片，翻到正面，人却愣住不动了。

“是什么？”祝年凑上去看，也仿佛遭了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滚了一身泥，裤子被撕破了个大口子，像个开裆裤，他正一手捏着个虫子，一手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镜头。

怎么会是殷如旭小时候的照片？！

花店老板是旭子的妈妈！命运的齿轮在上一辈就开始转动！

俩男人称兄道弟了好多次，结果是真兄弟。这下好了，哥哥算计弟弟，弟弟受伤哥哥挨打……真是兄友弟恭的一家人啊

93、赞歌

殷如旭蹲在地上继续挖土。

在刚刚看到那张自己的童年照后，他沉默了几分钟，随后把照片和存储卡放回信封里，又转身去给紫茉莉换盆了。祝年没有跟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从地上捞着泥土，动作沉稳，一丝抖动慌乱都没有。

但其实他脑子乱得很。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接受了自己要作为“殷如旭”的一生，但忽然又有了一张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照片，他的身世或许就有了真正的线索。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时刻，让他生出了近乡情怯般的感受，恐惧和期待一起涌上心头，又暗暗猜测着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结果。太复杂了，这种感受太复杂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只能用忙碌暂时遮盖了茫然。

他很想把动作放得再慢一些，把时间拖得更久一些，但那个花盆就只有那么大，他还是没一会儿就把盆子装满了。他只能端起它来，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

然后他就看见，祝年倚在柜台边，懒洋洋地伸手要抱：“老公，站久了腿好酸，你来抱我嘛。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会连路都走不动的~”

他定定地望着祝年，风雨飘摇的心忽而就有了锚点：是啊……无论他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世，他都有一个稳定的，不会动摇的支点，那就是他是祝年的男人。只要祝年站在那里，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在她的身边。祝年就是他的圆心，她的目光是半径，不管殷如旭走出多远，画出多么辽阔的圆圈，祝年都会看着他，把他稳稳地圈在里面。

而且，更要紧的是，没有他抱一抱的话，祝年都没法走路了，他怎么能垮呢？

这就是祝年，最懂怎么安慰他的祝年。她不怜悯他，不劝慰他，她只是站在那里要他抱，她只是告诉他，她非常非常地需要他，她相信她的男人无坚不摧。

殷如旭喉头滚动，澎湃的热意从胸腔灌满全身，他在这一句话里就恢复了精神，重新成为那个顶天立地的，顽劣不堪的混世魔王。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他充满了力量，他无所不能。

“怎么懒成这样？”他笑起来，单手插兜，甩开长腿朝她走过去，男模似的气质，显得整个人洒脱浪荡得很，走近了后，他又明知故问，眯着眼睛勾她，“谁惯的？”

祝年也就笑了，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被他单手紧紧抱住了臀，兜在胳膊里托住了，另一只手还稳稳地托着紫茉莉呢，臂力强大到花都没怎么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