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馋嘴子孟青就哼哼唧唧地在外面欲盖弥彰地扯着嗓子喊：“什么？餐厅打电话来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哎呀，队长和副队还在谈工作呢，让他们再等等呗，菜凉了也没事！”

祝年真没憋住，给逗乐了，再加上不想诺亚和殷如旭继续掰扯这个话题，索性就勾着诺亚的脖子插话：“我饿了，早上就喝了几口粥，要不先吃饭？”

一群人就这么欢天喜地地去聚餐了，因着他们人多，餐厅就被包了场，不再接待散客。诺亚没去包间，说就和大家一起坐在大厅好了，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把桌子拼成了好几个大圆桌，想让他带着祝年坐在上席。

这样被簇拥着，诺亚实在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殷如旭就打圆场，轰着孟青安排大家坐下，又在窗边布置了张小桌，就留了四个位置。

殷如旭坐在诺亚的下手，方义也留在了这桌，孟青爱热闹，满场子乱跑，气氛组有他一个顶十个，闹腾得众人没工夫打趣诺亚，总算松了口气。

菜色也是殷如旭定的，搭配得很好，尤其是甜点管够。“队长好像挺爱吃甜食，上次在藏蜜斋，我看你基本各种糖水都尝了尝。”殷如旭侧过身子方便服务员上菜，是一个甜品塔，琳琅满目地摆了不少，“所以这次我就特意安排后厨多备几种点心，祝小姐也尝尝？”

祝年知道他这就是给自己点的，这家其他的菜祝年都不爱吃，唯独只有点心合她胃口，但他这个理由实在找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诺亚果然满意，还挑了几款递给祝年，见两人吃得开心，殷如旭貌似不经意地又提了点别的：“我记得维克多上次就特意出来买蛋糕，如果觉得味道还行，要不一会儿我让打包几份，队长你给他捎进去？”

祝年咬着勺子，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想打探诺亚什么时候回内城。

没等到诺亚说话，孟青耳朵尖，先听见了，当即一个跨步蹭了过来，直愣愣地杵着了，引得四个人都不禁抬头看他。

孟青难得地扭捏了一下，哼唧着问：“队长，那个，你要是回内城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小俞闭关结束了没啊，有时间的话，出来玩会儿呗。我们上次从外面回来，我还带了点新种子可以给她呢……”越往后说，声音越小，脸也有点红。

原来是惦记小俞啦。

诺亚看看祝年，瞧着祝年忍住笑的模样，心里也是泛起柔情，怎么会不懂孟青的意思呢？于是便笑着跟他讲：“这次从 146 号半地下城收缴的 5 支 EV 药剂送去内城化验分析了，我猜小俞肯定也会参与这个项目，所以短期内怕是没时间出来。”

孟青肉眼可见地耷拉了脑袋，“但是……”诺亚又画风一转，“她不出来，你可以进去找她啊。”

“什么意思？不是进不去吗？”孟青满脑袋问号，看起来更呆了。

诺亚看看他，又看看殷如旭和方义，最后望着祝年，很诚恳地说：“我想了很久，觉得内外城原本就不该被分隔开，先进的技术和管理就应该更加普世，而不是局限在一个小的范围里。这样才更有利于培养人才，为恢复各地勘探，想办法解决悬停问题做出努力。所以我准备打通内外城的壁垒，做出一份可行性报告，过两天做好后我就会去内城逐一说服高层同意，到时候维克多可以随时出来买蛋糕……”

他仰头笑着看孟青，“而你，就自己去好好追小俞吧！”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祝年不动声色地和殷如旭对了下目光，都觉得这样比他们试图潜入内城的计划更方便更好了，是真心期待诺亚能够做成这件事。

孟青更是激动不已，匆匆忙忙又跑去端了杯酒，风风火火地往诺亚面前一敬，自己就咕咚一口吞了。诺亚看着好笑，又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就也随了一杯。

结果这一杯酒一喝，本就蠢蠢欲动想跟诺亚喝酒的队员们全乌泱泱围了上来，诺亚已经喝了孟青的酒，就不能不喝其他人的，但这要是真的都喝了，直接就得倒下了。

祝年想起身为“女朋友”的职责，赶紧站起来拦酒，谁知诺亚却握住了她的手，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兴愉悦的眼神笑着摇头：“没关系，我也想多喝一点。”

他环视着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听着一声声真挚的祝福，举起杯：“谢谢大家，我第一次和这么多……朋友、兄弟一起吃饭喝酒，真的很高兴，大家干杯！”

诺亚吞下了辛辣的酒液，却品尝到了从未知晓的甘甜，他感到幸福，恨不得时光永驻在这一刻，在这样温暖的时刻。

最后果然喝多了。殷如旭帮着挡了好几轮的酒，队员们还不乐意，说这是跟祝小姐的男朋友喝，殷副队帮忙挡酒算什么嘛。殷如旭一张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带走了，队员们只能稀里糊涂又是一通灌。

祝年在人群中给方义疯狂使眼色，赶紧招呼他过来，俩人趁机把已经醉倒在桌上的诺亚搬上了车。方义没喝酒，正好开车给人送回警局，一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殷如旭到底还是控制了局面，没让大家都喝多，吃过饭就带人都回了警局。但他自己又出去了一趟，临走前跟祝年说：“今天在餐厅没看见拉蒙，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居然辞职了，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得去看看。”

这事祝年也注意到了，自然也有点担心，就催着他去。但他没多久就又回来了，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和他哥都不在家，邻居也说好几天没见他们了，真是奇了怪了，这俩人能跑哪儿去？”

他还想再出去找一圈，但方义抱着一堆文件来找他，说是诺亚队长忙活了一宿都没办完，但又都是急件，而诺亚昨晚熬夜了，加上醉酒，这会儿睡得喊不醒，只能让殷如旭审。

……都是殷如旭自己找来困住诺亚的活儿，这下回旋镖了，殷如旭在祝年乐不可支的笑里打碎门牙往肚里吞，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地拉磨去了。

诺亚倒是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醒，正赶上殷如旭哼哧哼哧地把活干完，刚想休息，诺亚又抓着他说一起讨论计划书的事，又给人抓去办公室了。

俩男人都舍不得祝年跟着熬，一个明一个暗地催着她回去休息，祝年还惦记着殷如旭的伤呢，就悄悄找了方义，让方义说接了医院的电话，要请殷副队过去复查，看看上次骨折的那些伤好全了没有。

诺亚一听就立刻放殷如旭走了，殷如旭这才又能上设备治疗一次。

接下来一连十来天都是这么个情况：祝年和方义见缝插针地给殷如旭找机会上设备，诺亚宵衣旰食地使劲肝那个计划书，祝年明面上悉心照料着诺亚，背地里和殷如旭在夜里悄悄密会，检查他的伤势，很详细很全面很深入地检查……

终于，诺亚在一个黄昏时刻给计划书定了稿，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吻别了祝年，说要第一时间进内城研讨。

殷如旭开车，载着祝年和他，把他送到湖边，看着他坐电梯下去了。结果他俩人还没回到车上，就接到了医院电话，说夕夕到了，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夕夕一听是哥哥殷如旭接她进来的，实在是高兴得很，虽然看不见，但颤抖着手去摸殷如旭的脸，又拉着他说话。殷如旭说在方舟城治好了脸上的烫伤，又吃得好住得好，所以个子高。而兄妹一别已经太久，夕夕也不知道真正的殷如旭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殷如旭嘴上功夫又了得，一时间倒是真把夕夕说服了，替哥哥欢喜得只想掉眼泪。

一旁的眼科医生赶紧劝慰，说本来眼睛就伤到了，可不能再哭了。这才让夕夕勉强控制了情绪，换了笑脸，踏踏实实地在医院住下了。

“哥，我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吗？这不是在做梦吧？”她眼上蒙着纱布，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地小声问殷如旭。

祝年闻言不禁心里一颤，她当然希望夕夕能够康复，可真康复了要如何隐瞒殷如旭的事情，又如何告知夕夕哥哥早已不在人世的噩耗，实在令人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但殷如旭坐在床边，握着夕夕的手，真的仿佛一个十足可靠的哥哥一样，语气沉缓，说着听了就让人安心的话：“你放心，哥哥一定尽全力救你，肯定不是做梦！”

“你就是在做梦。”陈峻合上计划书，随手就扔到了地上，照旧拿起了桌上原本在看的文件，头也没抬一下，连语气都没怎么波动地继续说：“内城是我一手设立的，就是为了保护人类现有的最前沿的科技和最顶级的科学家们，这是人类文明最珍贵的火种，打通内外城壁垒不利于安全管理，我不同意。”

诺亚上前捡起计划书，翻到风险管理那一部分，再次递了过去，“父亲，我明白您的顾虑。只是因噎废食不是办法，发展是需要人才的，我们总把科技封锁在内部，怎么能保证代代传承，取得突破呢？我知道像我，还有维克多和其他原本就出生在内城的子弟们，是有在尽力学习和继承，但人才总归是多多益善的，外面也有很多资质不错的可用之才！”

他拉过一把椅子，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了陈峻的办公桌前，“您刚刚说的安全管理问题我也理解，计划书的这部分应对方法您再看看，这就是我和我的副官殷如旭一起草拟的，他就有想法有能力，还多次救了我的命。这样的人才如果能够进入内城学习进步，一定会对整个方舟城，甚至整个世界都有巨大贡献的。”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如旭的，副队长是吧？”陈峻没接计划书，手上批阅文件的笔也没停，“我看过他的资料，不过是从外面福利院里选出来的莽汉一个，能有什么见识？你得记住，人人生而平等就是一句可笑的谎话，一个人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基因、出身和环境，甚至是运气，个人努力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所以说，城外、外城和内城，天然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人生也会大相径庭，你出生在这里，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得珍惜，感恩，然后尽快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诺亚伸过去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他执拗地又举了一会儿，但陈峻依然没有理会他。终于，诺亚收回了手，目光很复杂地看着父亲，他想起祝年了解到祝安的故事后自责的话语，想起殷如旭怎样舍命救他，想起小树奶奶和莫琪，想起在餐厅里，队员们真心实意为他庆贺……诚然，他们的出身千差万别，但每一刻共享的喜怒哀乐，却是一样的啊。

他忍不住轻声问父亲：“你是说我和外城的人，乃至方舟城之外的人，天然就不一样吗？”

陈峻终于放下了笔，一脸意外地看着他，“当然了，你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有着最好的资质，你以后是要担负很大责任，去做一些大事的人。让你到外城是去管理工作的，你以为是去交朋友的吗？他们哪里有资格做你的朋友？你在内城好好带维克多，没事多回来，找你以前的同学一起聚聚，别跟外面的人牵扯太深。”

“那如果，”诺亚紧紧地盯着陈峻，追问道，“我不仅觉得他们是朋友，我还喜欢上了一个外面的女孩，又怎样呢？”

来的时候不是没猜测过父亲可能会反对，也做好了要多费一番口舌的准备，但父亲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差，这番话更是让他惊心。如果父亲连外城人都瞧不上，不让诺亚和他们相处，那连外城人都算不上的祝年怎么办？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了拳，准备好承受父亲的斥责怒骂，他想好了，父亲再怎么发火他也绝对不会妥协的，他一定要和祝年在一起。大不了他就和这个家决裂，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反正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没一个人爱他在乎他，他还想着这个家干什么呢？至于打通内外城壁垒的事情，不行就曲线救国，他先去找其他说得上话的高层，绕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