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一颗颗砸进杯子里，她抽泣着说：“然后……然后她就俯身过来推开车门，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我从那棵树身边滚下山，只知道自己撞上了石头，眼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个过路人救了，带到了一处小型的地下城，身上到处都有骨折。我求那人送我去找桃子姐，但根本动不了。”

“我在那个地下城躺了将近 40 天，能拄着拐起身后我就往回爬，等我回去一看……我们的避难所已经变了样子，人类联合自救公署接管了那里，把那些恶人都抓走了，现在正在建设真正的能够保护大家的半地下城。”

“听起来是悬停发生两年后，临时同盟正式更名了，那个时期确实在肃清晨昏带各处的黑恶势力，很多半地下城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援建起来的。”诺亚记得这段历史，“看来也包括你们的避难所。”

小树点头：“是，那是好事。可我找不到桃子姐了，我到处问到处找，没有人见过她了！”

祝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猜得到桃子姐的结局，可没有一个人忍心真的说出口。

反倒是小树，突然兴奋起来，眼里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她饱含期待地说：“不过我想，没有消息其实是好消息，桃子姐肯定是逃走了呀，所以才没有人再见到她！她一定是开着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间不敢回来，或者遇到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就留在别处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得在这里等她！要不然哪天她回来了，找不到地方怎么办？看不见我，她肯定要着急的！”小树放下水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个人异常亢奋，“我把她留在避难所的东西都找回来了，全都给她收得好好的，一回来就能用上了！”

她捧出一个小包袱，那布都褪色到看不出原本的花色，却干净又整洁，一点灰尘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结，如数家珍一般展示给祝年他们看，有几个小头绳，一节牙刷，一个桃子胸针，两团用过的医用纱布，还有一个小本子。

“这个这个！”小树轻轻翻着那个小本子，纸张发黄，边缘都脆了，一不小心就会抖落一点点小碎屑，小树又宝贝似的用布兜着，连那点碎屑都没舍得落在地上。

“这是我回来找到的，桃子姐的笔记本，原来她还一直在写一个新的故事。她写，有一个地方，山上种满了桃花，山下有一座小城，名为星月，住在那里的人们每天都其乐融融，幸福美满。她计划要写爱算命的老头，喜欢巫蛊的姑娘，会做好吃点心的大婶，还要写一段浪漫曲折的爱情故事……”

“是我们刚刚经历的……”祝年小声惊呼，那就是星月城的样子，那些人就是薛神算，阿刁和三娘！还有大小姐和师兄，以及那个纨绔的公子。

小树连连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歪头笑了一下，有些抱歉地说：“可是她没来得及写完，你们去的那个故事，是我接着写下去的。我没做过编剧，只记得桃子姐对我说，过程要曲折，故事才精彩，就这么硬着头皮编了下去，反正一定要是所有人都和和美美的大结局！但有些地方是不是不完善呀？会有问题吧？要是桃子姐来写，剧情一定会更好的……”

原来那些狗血的、老套的、生涩的剧情，是小树写的，而那个有些荒诞可笑的大团圆结局，也是她所执着的。祝年在这一刻明白了剧情所有的不合理之处，也为自己曾经的吐槽和抱怨感到抱歉。她以为那只是一个三流编剧的蹩脚之作，可对于小树来说，那就是她和桃子姐的桃花源。

“所以，公主是桃子姐？”祝年轻声问她。

小树羞涩地笑着点头：“是。我希望桃子姐是这个故事里最受人爱戴、尊敬的公主，她在我心里就应该是这样。原本我是想自己去做宝儿，带着你们一起玩的，但是我舍不得离开她，就做了小婢女，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了。”

可是祝年还有一个问题：“那为什么最后会有敌军呢？明明是你创造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控的东西？还害得公主……”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太害怕了，那些事情我永远忘不掉，每当我觉得生活有些幸福的时候，那些可怕的回忆就会突然跳出来，变成一个个的噩梦。所以每当我把星月城的故事写到最美好最甜蜜的时刻，就都会有敌人来进犯，而公主都会选择出城迎战，直到身死。她每一次都会这样做，每一次。”

那个叫做“桃子姐”的女孩，到底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哪怕是在小树编出来的故事里，她也依然那样好，那样无畏，谁能不爱上她呢？

小树珍惜地收好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讲完了，这就是我和桃子姐的故事。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希望还能有人记得桃子姐，如果有机会见到她，请告诉她，我还在这等她呢。”

祝年看着小树细腻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试探着问：“你……你究竟多少岁了？”小树讲的分明是悬停时的事情，可她现在看起来却还不过二十出头。

“噢，我忘了！”小树摸摸自己的脸，颇有些难为情，“我和桃子姐分开的时候我就这么大，所以在故事里我就一直用这张脸，我怕变老了的话，她会不认识我。走吧，我带你们出去，出去后你们就知道了。”

祝年和诺亚扶起殷如旭，跟着小树一起走了出去，沿着台阶慢慢往地上走，走着走着，祝年就发现，他们脚下渐渐升起荧光，粉色的，一点一点的，像很多碎成粉末的桃花。

这里也快要消失了。小树给自己的意识空间包了两层幻境，星月城是被她好好呵护着的一个梦，而这个破旧的半地下城是她为自己造梦的地方，如今，这里也要渐渐离她远去了。

他们爬上了地面，是一片冰天雪地，诺亚和殷如旭对视一眼，低声说：“这里是 146 号半地下城的外围。”

祝年一开始就认为他们这次进入的意识空间应该是极寒的冰雪世界，原来她的猜想没有错，这里才是整个世界的入口。

小树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像是走不动了似的，锤了锤腿，然后又执拗地抬起头，一步步地走向风雪中的那棵枯树。

那是马格努斯曾经说过的，被视作 146 号半地下城入口标识的枯树，上面还系着一根红绸子。

像一道闪电划过祝年的大脑，她猛然意识到了：“这是那棵山顶上的桃花树，也是你的思维核心？！”

小树抚摸着干枯的树皮，轻轻地把脸贴上去，像是在聆听这棵枯树的心跳，“是啊，它已经很久没有开花了。”

她说着话，慢慢扶着树坐了下去，靠在树上，仿佛倚靠在某人的肩头，眼神看向很远很远的前方，继续说：“有这棵树作为标识，桃子姐一回来就能认出家的。你不是问我有多大了吗？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我始终不习惯只按天来计时，我们这种悬停前的老年人，还是习惯说‘年’。”

“那么我算一算……”她仰起头，费力地思考着，缓缓计算，“悬停发生时我大概是 20 来岁吧，我等了桃子姐 56 年多啦……”

祝年在心里一算，她已经快要 80 岁了。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我的力气不多了，人上了年纪就会很容易疲惫，谢谢你们来听我这一场故事，是时候送你们出去了。我知道你们在关心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实验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就下次再聊吧，我累了。”

她静静地抬头看着身边的枯树，依依不舍地摩挲着粗糙的树干，眼神仍然如同青春女郎般满是向往期待，欢快地笑起来，“还有最后一点点力量，我送你们一个礼物吧，让我把这里变得好看一些！”

只见大地从他们脚下解冻，绿意以枯树为中心飞速蔓延，地上冒出了嫩绿的草芽儿，各色的花朵儿，空气变得温热湿润起来，还弥漫起花香。那棵树以惊人的速度苏醒，开始吐露花苞，一眨眼就开了满树繁花！

恰逢一阵清风奔来，阵阵桃花零落如雪，都纷纷落向仰头看花的小树，粉的花瓣拂过她的发丝，那一头黑发瞬间化为花白，她伸出手去接住那翩飞的朵儿，前一秒钟还柔嫩的双手已经遍布皱纹。

她噙着笑意回头看祝年他们三个，眼睛的鱼尾纹湿漉漉的，带着眼泪，用变得沙哑苍老的嗓音温柔地叮嘱：“我唯一遗憾的是，我不够珍惜和桃子姐在一起的时间，浪费了好多机会。你们要记住……

“明天和意外，说不好哪个会先来，如果爱一个人，别等待，现在就要在一起。”

话音刚落，整个世界轰然飞溅出万千桃花，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这个意识空间终于要坍缩了。却不知为何，那盛大的花海仿佛一场葬礼，携带着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浓烈地几乎要将人吞没。

手臂忽然传来一股不容反抗的力气，祝年被一把拉着扑入了诺亚的怀里，诺亚紧紧抱着她，埋头在她耳边低语。

他说：“年年，我们在一起吧！”

祝年成功了，她得到了诺亚。

她在诺亚的肩膀上抬头，撞进了殷如旭的眼里。

殷如旭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唇色更是浅淡如纸，但他温柔无比地看着祝年，微微笑着，眼神中没有一丝妒意和愤怒，只有无尽的爱恋。

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几个口型，在无声中说了爱意。

然后，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诺亚表白了！三人行正式拉开序幕??

要来噜要来噜，迟早得干一架！

71、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