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卓哲不断从藏身的树后探出头来看他,恨他扰了自己的清闲,有些狼藉地偷摸走了。

第二天来到田里帮忙,果真见到了新进的苗子。插完一片,学生的方阵和村民队伍总会在某处交汇,每每到了此时,卓哲便总会觉得自己动作僵硬,像轴承缺了油,浑身滋滋作响。

他也不转头,就总低着头跟着身边的女同学,一路跟到另一处。

这天他们忙到日落西山都没歇过叫,连班上的铁娘子都开始喊累,卓哲早就觉得浑身散了架。

他出过好几层汗,脖子手背又被晒脱了皮,衣服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等了半天水房也总是有人,卓哲只得拿了盆,去合作社擦擦冲冲,弄了好久总算清爽了些,他又拿着盆子出来,嘴里哼着小调,一路颠着脚往田边去了。

他又在远处看到了黑马,掉头要跑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哼笑,他的路被人截住了,面前一堵高大的黑影。

卓哲吓得扔了盆,咣当当转了两圈,小脸由白转红,弯下身去捡起盆,说:“我就是想去打点泉水,好洗澡。”

“嗯。”那人说。

他硬着头皮往回走,那人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边。等他们走到井池边,卓哲真的去舀了一盆水,索性顺手洗起脏衣服来。

刘义成坐到石台边,拿了个火折子吹亮,又从腰间拿出烟斗,噗噗吸着气点燃了烟。

卓哲心里嫌弃他像个糟老头子,又想到这人除了当初帮过自己,没有哪里好的,是个冷酷无情穷凶恶极草菅人命天理难容的大恶人。

等他真的把衣服洗好了,又涮了一过儿,捞起湿衣服拧了半天,还是往下滴答水,再沉甸甸地放回到盆里。

刘义成拿嘴叼着烟斗,伸手抄过他的衣服,又都给重新拧了一遍,只一下就拧得滴水不漏,再扔回到他盆里。

卓哲往盆里瞅,说:“你洗没洗过手,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说着说着像是真的委屈起来,眼眶有些发酸。

刘义成没理他,又坐回去抽烟袋。

等卓哲抱着盆往回走,他也跟着起身,继续这样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快走到村口有人烟的地方,卓哲听到离自己很近的马的嘶鸣,紧接着他被狠狠地往前推了一下,踉跄了好几步,回过头来,见是黑马拿头拱了他一下。

刘义成在后边笑话他,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抽了,缓缓向他走过来,又握着拳,向他伸出手,像是要给他什么东西。

“干嘛?”这么问着,卓哲倒腾了一下,左手抱着盆,伸出右手,摊平手掌。

刘义成将手移到他的手掌上方,松了手,一块石子一样的东西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手心里。

“什么?”他又问。

那人没说话,卓哲觉得莫名其妙,转身继续走,那人不再跟了,那马也不再跟了,再回首看,他又骑上了马,远远地走了。

他摊开手掌,石子被油纸包裹着,散发出奶香,像是很大的一块糖。

他是不会吃他给的东西的,他的东西也一定有毒。

他还用大脏手拧他新洗的衣服,衣服都要贴身穿的,贴身……

卓哲恍然发觉他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其中就有他的蓝色平角内裤,他以后再也不穿了!

卓哲把洗好的衣服晾到宿舍北边高地的林子里,他还在那里架了个半人高的小矮屋,拿塑料布裹了,放了些较为私密的贴身衣物。

等太阳把衣服晒得干干硬硬,他把衣服抠下来叠好,放到小屋里。

整片山前的田地都插满了水稻,水稻秧苗也都欣欣向荣地抽长起来。

春忙也告一段落。班长找邹支书要求开会,讨论未来工作重点,以及下乡女知青如何体现个人价值,如何创造生产力。

邹支书带着十几个村民和三十多个女学生到合作社前边的小平地上席地而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想法,大半天都没谈出个所以然。

快到中午,大家决定午饭后再议。就在此时,来了一股阴风,天骤然黑了。

邹支书大叫“不好!”连同村民一起撒腿跑走了。

学生们愣在原地,只觉得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进而很快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地球瞬间转到背阴面,把它们带到星月都消隐不见的最深黑的夜。

“怎么办?”

“怎么回事?”

“要下大雨了吗?”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们还是回宿舍看看吧?”

“别了吧,我们还是到合作社里躲一躲……”卓哲拉住了身边的两个女生。

“唉,可是……”

“卓哲你怎么老这么胆小?”

“不是,真的……”

“我们茅草腻的屋顶会不会漏水?”

“哎呀,那被褥可怎么办啊,我们快回去吧!”

“别,还是先躲一躲……”卓哲拉了两人到合作社里,那两人又跑了出去。

也是猛然一下,所有声音又都停了,风也不刮了,远处的黑云也停止了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