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回来娶了媳妇儿,死了一个又娶一个,再死了之后好像也死了心,把祖宅让给邻居,找了个山头自己盖了个院子,远远地住着。

“好像隐士高人一样啊……”

“哪里高人了,你忘了他那个,就是那个……”

“枉你还是知识青年呢,怎么这种以讹传讹的话都信,一个人,的,他怎么可能有毒呢?还那么大,还长倒刺?反正我是不信。”

“哎呦,你挺知道啊,是不是见过?”

“我见是没见过,但你想想也知道啊,肯定不可能的!”

“你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卓哲,作为一个男同志,你信不信?”

卓哲自己在床上躺着假装看书,听他们聊得热闹,不想一把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连忙拧灭了手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要睡了……”

“哎呀,你一个大男的家家的,还害羞上了。”

他床脚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卓哲赶忙坐起来往后缩到床头。

这时一旁的帘子也被扯开,又探进两个头来。“是啊,卓哲,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你们这是耍流氓!”

“只要我们不说,你不说,有谁会说咱们耍流氓呢?而且我们就是问问你意见,也没说要看你的啊,你躲什么?我们几个还能把你扒了不成?”

“你们几十个呢!”

他这么一说,越来越多的人都跳下床头,凑了过来,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蹲在他床边,下巴撂到床上,说:“是啊卓哲,和我们说说呗?”

“就,就,就……就真挺大的……”

“啊?”

“啊!”

此话一出,女生们立马炸开了窝,大呼小叫个不停。卓哲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鞋都没穿就从宿舍跑了出来。

他脚底的水泡已经都脱落,新生的肉更为稚嫩,踩到新压的碎石子路上隔得生疼,走到一旁的土路上,反倒软和许多。

刚下过一场小雨,泥土还泛着湿气,又湿又凉,一脚踩下去微微地下陷,将他的每个脚趾肚都包裹住,托起来。

吹了凉风,他脸也不那么红了,也不那么窘迫了,不知该去到哪儿,但此刻也还不敢回去。

他就这样一直往东走,无声地越过几个院落,走到了他们每天忙活的水稻田地。

天仍有些阴,月色暗淡,走着走着,他听到了鼻息声,是一匹高大的黑马,横在田边的路上,见了是他,又低垂下头来继续吃田边的杂草。

卓哲左右看看没人,突然生了胆子,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黑马的脖子。

黑马抖了抖尾巴,不做反应。

卓哲于是变本加厉,把整张手掌都放了上去,顺着毛发的方向,从上往下轻轻捋了一把。

黑马仍是无动于衷,卓哲眼睛一亮,接连摸了好几把,边摸还边说:“不是说你挺有气性的吗,都不给别人摸。”

“它还不给别人骑,你也都骑过了。”

听到人声卓哲吓了一大跳,收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才看到,在黑马身后的田垄上,闪起了一丛红色火光,映衬出一张发光的脸。

那火光又很快随着他的吐气暗淡了,待到他又吸了一口,他的身形才又显现出来。

“大晚上的你干嘛在这种地方吓唬人!”

刘义成吐了一口烟,在田边磕磕烟斗,站起来说:“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卓哲看到他一步步走近,拍拍黑马,黑马小跑两步去了别的地方,给他让了路。

他站在他面前,像是比马还要高。卓哲什么都没敢说,也不再后退了,直愣愣地瞪着他。

风吹跑了云,月色明亮了些,那双黑色的眼睛发亮,又在上下打量着他。

这让卓哲又恼又怒,攥紧了拳头。

刘义成没再说什么,仍是这样看他,之后把目光聚集在他赤着的脚上。

卓哲也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脚,猛地蜷起脚趾,像是被看到了赤着身子。

他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再和他说话,本来也不想再见他,血气翻涌不断,扭过头去拔腿就跑。

卓哲边跑边像是听到了笑声,之后他听到马蹄声,马缰的噼啪声,还有那人呼喊「驾」的声音,他以为那人骑了马来追他,来捉他,来吃他,拼了老命地往前跑,跑了一会儿,却听到声音越来越远了。

回过头去,早已不见了人影。

今年山上暖得晚,苗床里的秧苗到了四月中旬都没发,就由刘义成骑着马,到别的农场去讨。他有时候会走个一天半天,有时两三天都不见人。

有时候半夜里,卓哲会不由自主地走到田边,坐在田垄边听夜间越来越繁盛的虫鸣。不过他再也听到那时的鼻哨声,再也没看到猩红的火光。

他躺下来,看天上的繁星。他曾被这山上的星吓到,那是一条横跨整条天空的长河,无数的光点在天空上流淌。

回想到记忆中的夜晚,他也曾看到过明亮的星空,但每每想起,都是闪烁不断的低矮路灯,以及不断撞向灯泡的大白蛾。他从未离星空这么近过。

有一天夜里,他又看到了,那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烟斗,等走到田边就将马撒了,自己驻足到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