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嘶鸣,一匹闪着黑色光泽的骏马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马不停蹄,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刘义成踹开合作社的两扇门,对着原地打转的女知青大喊一声:“都给我进去!”

女学生们被他镇住,无人再有别的想法,一个挤着一个地乖乖钻进合作社。

卓哲先前已经逆流跑了出来,待到女同学们都进去,他才望向刘义成及他的马。

黑马嘶鸣不断,刘义成吹了声哨,那马也钻进屋中,他又提起卓哲的后脖颈子,把他一同塞进屋子。

也就在此时,猛烈的轰隆声由远及近,轰轰隆隆,噼里啪啦,像是大年三十夜里的鞭炮,又像日本鬼子在头顶上投了炸弹,女生里有比卓哲还胆小的,已经瘫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黑马焦躁地抬起前蹄,不断地打鸣。

卓哲去关了门窗,只留了个小窗缝,向外看去,目所能及一簇簇银色的暗淡火光倾覆一般砸了下来,这些银色的火球一瞬间就吞噬了一切,天地间就仅剩这轰轰隆隆,且愈演愈烈,很快就有几声巨响,将合同书的屋顶砸得震撼起来,落了些灰下来。

“啊!空袭啦!”几个女同学尖叫起来,纷纷扎堆蹲到柜台后边,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

一直和刘义成站在窗边探看外边情形的卓哲冲她们喊道:“不是空袭,就是……”

“冰雹。”刘义成替他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妈哟,哪有这么大的冰雹啊?”徐小美也凑过来,向外看,也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道银黑色的影子,伴着尖锐的冷风倾斜着角度落下。

风向一转,零星几粒雨滴从窗缝飘到屋里,紧接着是小孩拳头大的圆形冰球倾泻着涌了进来。

刘义成捞了一把卓哲,把他往后一扔,上前将最后一道窗子关上锁死,冰球不断地拍打着木质门窗,像厉鬼在屋外向他们索命。

徐小美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班长组织大家唱起了歌,女生们撕心裂肺地吼唱,声音才稍稍战胜冰雹的轰鸣。徐小美翻了个白眼,去找黑马逗了。

卓哲捡起一个冰雹,包在手心里,又大又圆又透亮的一个冰球,中间有很多薄雾一般的小气泡,在他手心里冰球很快开始融化,融化的透明的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流到挽了一半的袖子里。

他盯着从没见过的冰球看,刘义成盯着他看。

等他的手也冷了,手心发麻,冰块就化得就慢了,他整只袖子也湿透了。

女同学们一首歌也喊了两遍,换了首新的,他也换了只手。

冰球旋转着加快速度越来越透明,越来越小,从一颗小拳头变成大鹅蛋,小鸡蛋,现在是颗鹌鹑蛋,卓哲拿手拨弄他,加快他的消逝,最后只剩一个形状不大规则的小豆子,在他的指尖消失不见了。

卓哲傻笑着又去捡,这次捡了两块,一手攥一个,又敲又揉。

风声小了,轰隆声也减弱,一股青涩的草香钻了进来,天明了。

刘义成扒了门栓,向外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便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跳到外边,他的半截小腿深陷到满地的银白色里,重新站稳脚步,他透过窗口向卓哲说:“铲子拿来。”

卓哲赶忙跑到里屋去翻找,找到个给灶台加煤的小铁铲来。

刘义成接过铲子,去铲门前堆积爬升到半面墙的冰雹,冰雹被铲开又源源不断地汇聚起来。

半天才清空了门前的一小块地儿,刘义成拉开门,进去换了两把大铲子,扛着铲子就走了。

卓哲捡起他扔在门边的小铲子,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边,跟他到田地那边。

所见之处都是银晃晃的一片,天色越亮,地上就白得越刺眼。

许多房顶都被砸得露了大洞,树上的叶子也都掉光了,主干上的其他枝条都败落,只剩下像是被一整个冬季啃噬过的齿痕。

只十来分钟的一场冰雹,积蓄了近尺深,快没到膝盖。卓哲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还要费力地拔出腿来,却见前边的刘义成如履平地地走在冰雹之上。

卓哲跟得费力,想他那么大的一大坨黑肉还有毒,怎么能走出这么轻盈的脚步。

好在田地不远,卓哲气喘吁吁地也跟上了,远远地看到村民围在田边,邹老头坐在田埂边,满头满脸的血。

见到刘义成来,村民抓着他乌拉乌拉说了一堆,刘义成扶起邹书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扒开他的头发看看,扶稳他后,一手伸到嘴里吹了一声响彻天边的口哨。不多时,黑马就高抬着腿跑了过来。

刘义成先自己上了马,村民们拖着抱着把邹书记举到马上,刘义成搂紧了老头子,拍了下马屁股,下山去了。

卓哲拿着个小铲子,怔怔望着他风风火火地离去。

村民们也都纷纷捡起铲子,到田地里刨拉。

哪里还有什么田地,长得高高的绿色小苗也都消失不见,哪里都是白,刺目的银白,所有绿色都被捣碎,活成泥,回到泥土里,泛出苦涩又清香的草香。

这是他来到极北的这个地方的第一个春天。

女知青们一同跑回宿舍,发现不止屋顶被砸漏雨,而是整个屋顶都没了,墙也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班长苦笑道:“还好还好,我们没人在宿舍里,没人受伤。”

房子是徐小美规划的,倾注了不少真情实感,没住了几天,就没能经得住自然的考验,直接坍塌了,心中又悲又愤,跟着大家一起去翻砖掀瓦,看能不能救回一两件东西。

卓哲仍拎着那把小铲子,灰溜溜地回来了。班长问他:“村里人怎么样?稻田怎么样?”

“我们种的东西都没了,连地都没了。邹书记受了伤,刘义成骑马带他走了。”

“受什么伤了?严重不?”

“不知道,反正脸上脑袋上都是血……”

“哎呀,哎呀,希望他没事……”班长哀叹连连。“我们可该怎么办啊,李排长也太不靠谱了,就带我们建这样的房子,不知道团里会不会派人来帮帮咱们。我们晚上睡哪啊,我衣服都没了,我还穿的短袖,唉好冷……”

卓哲看班长原地踱步着焦虑起来,把自己外套脱了套她身上,说:“我们先翻翻,把个人要紧的东西抢救出来,待会天暖起来冰化了该泡水了。晚上我们就去合作社,反正那也有点物资,够过一两天的,等邹支书和刘义成……或者刘义成回来,再听他们安排吧。”

“哎呀你个乌鸦嘴,你想什么呢,邹支书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班长也冷静下来,加入进去安排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