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原来父母竟然是天底下最最金尊玉贵的一双人,却把我当成了来日终归要宰的猪来养。”
她心中不是不痛的,她痛到快要说不出话了,只是心头滴的血,勉强支撑着她讲完这些话,哪怕脸白得和纸片一样,但十六早习惯了,这些痛早就在她幼时思亲就尝过千百遍,现在不过更痛些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回。
“这样也好,结了这个念想,就再不会有痴心了,多谢你,谢你亲手斩了我自小的执念。”
说到最后,十六的唇已不再抖,所有的动摇也都吞了下去,
这次,换鸾安静了下来,她那始终陷在妄想里的疯狂,在这一刻终于停歇了半分,她开口时,带上了些凡俗之人的情绪,虽不激烈,却难断绝。
她说道:“叫你错投了父母,是我对不住你。”
“但也只能对你不住了。”
这一句,就算是彻底斩断这段母女缘分了。
十六已不发抖了,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些话,然后开口道:“那便叫我死心个彻底吧,你打算如何宰了我,光有我的魂魄,还不够吧,若只要这两个,你不必等到今日。”
“我猜猜,这龙脉是其一,你苦心搜罗来的那么多活人是其二,我和李玄慈是其三,还有什么我没猜着的吗?”十六说得十分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又补了句,“哦,大概我俩这同命结,也有什么讲究在吧。”
鸾的声音有些放软下来,她自是不会放手的,叫自己的骨肉死前能得个明白,大概就是她能尽的最后的母女缘分了。
“那两只鸟怪,是我与凰在万妖之地捡来的幼崽,分别得过我俩一滴血的点化,只听从我们二人驱使。你和李玄慈,到底是全然不同的两人,要魂体合一,就必然要先神魂交融、命运与共,所以我便引你去了封地,种下同命结,而其后桩桩件件,便是要你们一路上尝遍世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种种辛苦,一一应验,最后才能一体同心,犹如一人。”
“至于另外两点,你猜得也对,要将残魂补全,还要汇入活体,就算有绝佳的人选,也还远远不够,整个龙脉的灵气来注魂,再以万人血肉精魄来塑体,才能有一搏之力。”
“所以我才等了那么多年,等你们俩长大,种下同命结,等这一日,将龙脉炸开,将万人血肉吸尽,等我的阿凰归来。”
说罢,鸾竟伸手插进自己那颗赤瞳眼眶里,生生将它剖了出来,瞬间血流如瀑,在空中溅开诡谲血花,然而这还不够,她将那颗眼球在掌中用力一捏,竟从里面浮出两滴血珠,随即那血珠成了泉心,汩汩鲜血就像一匹匹极红极烈的绸缎一样落了下来,顺着地势蔓延,有如波浪起伏,瞬间成了一片血海。
血海迅速吞噬了几人,那血浪仿佛能听从鸾的意志一样,瞬间缠上十六等人的脚腕,爬上四肢,立时便扼住了喉咙,叫人动弹不得。
李玄慈动作极快,在诡异的血海溢出时,便立刻拔剑相斩,然而无所不破的纯阳血,在此刻却似乎失了效用,那血浪不避反迎,瞬间就缠上了手腕,他还要护着十六,提了她的腰,就要顺着岩壁飞起。
然而那血浪忽然平静下来,接着,如同从地底生出无数枝蔓,一飞而起,朝几人直刺过去,李玄慈抱着十六左右闪避,足尖飞快自一根根血蔓上点过,可即便是他这样平日里踩着片柳叶都能飘然而立之人,每每触到血蔓之时,力度都像被凭空吞了一样,竟半点借不了力。
这血蔓斩不断、逃不掉、踩不散,生生追着他们。
0319 有舍有得
这血蔓斩不断、逃不掉、踩不散,生生追着他们。
每行一步,便生出一道血蔓纠缠追逐,恣意生长,血蔓之间互相交织,最后在这地洞中凭空生出一朵血花。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金展最先力竭,他身下那朵血花就这样将人束在了半空,不多会儿,何冲也陷进血花里,只剩下唐元和李玄慈勉强支持。
这血海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唐元将五雷咒、玄冰咒、炼狱真火等全用了个遍,都如泥牛入海,又从怀中数出铜钱沾血,布上二十八枚,开十锁鬼阵,试图将鸾囚进雷池之中,然而那铜钱刚刚刻进地下,却也被那翻涌而来的血水吞噬。
李玄慈提剑从掌心一划,瞬间血落满剑刃,将周身真气全部注入剑中,一时锋芒锐不可当,气势非常,猎猎作响,他意念所指之处,便是剑气所向之地。
那剑周身光锐,以斩千军之势飞起而去,直刺阵心的鸾,御风破浪,划开这密闭偏狭之地的种种死气,破出一片清明,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鸾的眉心。
可就在剑锋触及鸾的眉心那一刻,剑上淋的血滴落下来,刚一触及地面,便凭空从那生出一朵血花,瞬间缠上剑锋,硬生生将它反弹回去,李玄慈伸手接剑,被反噬得后退两步,吐出口血来。
“没用的。”鸾丝毫未动,成竹在胸,只是看着他们无谓挣扎。
“我有一半真神象,坐镇其中,四角之上,龙脉已开,万人精魂已备,而你二人亦已入阵。你俩出生之时,我便各取了心头血藏在我的赤瞳里,如今赤瞳已破,这阵正是有你们的血开祭的,十六被我封印的纯阴血,加上你的纯阳血,阴阳交汇,借天地之气,你的纯阳血越是能净万物邪祟、斩天地妖魔,这阵便越牢固,无人能破,尤其是你。”
“莫再挣扎了,不如安静些,最后还能少吃些苦头。”
可李玄慈并未理会她,只是再次提起了剑,将十六好好护在怀中。
那血花一朵朵开,李玄慈的气息也渐渐乱了起来,十六在他怀中,最是知晓,可她什么也没说,决计不讲那种“把我放下吧,别连累你了”的酸话,只是一双手将李玄慈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
死便也死一起吧,总不至于孤孤单单。
可惜这心愿也没法实现,随着唐元也最终力竭被擒,一条血蔓终于抓住时机,一下绕上了十六的腰,立刻将她扯得与李玄慈半分开来。
她下意识在虚空中摸了一把,手中不知握到个什么东西,只能拼命去抓,摸了才知道,原来她抓住了李玄慈佩剑,所幸他也及时握住另一头,才终于暂时拉住了十六。
她丝毫不敢放手,两只手握得死死的,额上爆出青筋了也未哼一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与李玄慈分开。
滴答。
十六在黑暗中听到了什么声音,除了师兄金展的叫嚷,师父的呼喊,还有那血蔓挥舞的风声外,还有微小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无光的眼睛里浮了点湿气,脱口而出。
“松开,松开!”
另一头,李玄慈一双手紧紧握住的,并非剑鞘,而是剑刃,此刻早已鲜血淋淋、深可见骨,因着巨大的拉扯之力,他那柄斩妖魔、除邪佞的霜华之剑,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割扯着他的掌骨。
他的剑为了护住十六早已出鞘,十六从他怀里扯脱之时,捞了剑柄握住,对着他的,就只有锋锐的剑尖了。
然而他一把握住之时,心中却只有庆幸,幸好这剑尖是对着自己的,否则割伤了她的手,她又要哭鼻子了。
可下一刻,他便看见十六艰难地攀着剑,朝他这边挪动,那双养得白白嫩嫩、肉乎乎的手,毫不在意地握住了剑柄。
与他一样。
“松手!”这次换李玄慈急急喊道:“我护得住你,不必你来逞强,松开!”
然而十六不听,只艰难地握着剑刃,指尖挣扎着一寸一寸地朝他靠近,最后终于与他靠在了一处,仅仅是堪堪捧着指尖,却已俱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