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的眼睛投向李玄慈,里面满是怨毒。
“本来孕育子嗣也是我们的宿命,可你父亲,他根本不是真龙血脉!”
李玄慈的眸子一紧,其他人也为这样的消息所惊,唐元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开口道:“先太子为先皇后所出,乃正本大统,天下所望,何必将脏水泼到他身上。”
“我泼脏水?这脏水是老皇帝自己亲手泼上的。”
“太子母亲出自民间,早已嫁人,但机缘巧合救了落入险境的老皇帝,便被强行换了身份,带入皇宫,最后一路扶上皇后之位。可她入宫之时,已有了身孕。老皇帝心知肚明,可执念太过,认了那孩子做自己的子嗣,只求能换得那女子的一番心意。然而,那女子入宫不过短短五年,便郁郁而终,只留下那个孩子,被先帝立为太子。”
“我无意从被藏起来的皇后遗书中得知此事,他明知太子非真龙血脉,还执意为他迎娶有真神之相的凰,为的就是要护住他那半路儿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和他的便宜太子加起来也比不过凰的半根手指,却叫凰被他们连累,那时起,我就恨毒了天家。”
“可最叫我恨的是,当我劝凰离宫时,才得知她竟有了身孕。”
李玄慈面色未变,然而只有十六知道,他垂在袖边的手指有极轻微的颤抖。
她一把握住,将李玄慈的手指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向来都是李玄慈护着她,如今也该她护一回李玄慈了。
十六往前迈了一步,说道:“稚子无辜,何况是你如此心爱之人的孩子,你恨先帝,恨太子,却不该恨那孩子,大不了一起出走抚育,就当你俩都没男人不就行了。”
可鸾却凄笑了声,再开口,有藏不住的苦楚与讽刺,“稚子无辜?无辜的只有她一个罢了。”
“女魃自上古时期便为天下、为黄帝大战蚩尤,我们是女魃神丹所化之神树所诞,生来便要守护黄帝后人,掌百妖,维护平衡,若与不是真龙血脉的人有了子嗣,待诞下孩子之日,神格就会反噬,母体不多时就会魂消魄散,再不入轮回。”
“我劝她,求她,都没有用,我干脆设计杀了太子。”
十六明显感觉到李玄慈的指尖又颤了下,她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原来天生天长、从来无情的李玄慈,也不是生来就愿意如此的,若能有父母疼爱,谁又真的天生要做那无牵无挂的自在人呢。
“有用吗,若是有用,此刻你大概也不会在这里了。”十六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点悲伤。
“确实没用,直到我设计杀了太子,做得天衣无缝。可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才知道她竟是真的爱上了这么个凡人,即便那凡人死了,她都不肯走,反而更加绝决。”
“你不过是个未出世的胎儿,不知样貌,也未留过片语,她怀你不过短短数月,怎么抵得上我们相依为命那么久的日子,怎么能抵得上我们以后要相扶着度过的下半辈子,怎么抵得上!”
0318 母亲
说到最后,鸾几乎失控一般重复着如何能抵的痴话,但十六却从这种癫狂中品出了些意味,她起了个不好的念头,试探着问道:“你、你打算对那孩子做什么?”
“做什么?”鸾脸上浮了点笑,一派轻蔑,说道:“自然是要杀了孩子,救她。”
“当时我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所以下了决心,先假意答应会替她好好照料这个孩子,但早打算等她生产一毕,就将她的孩子扼杀,来护住她的神格,再将我的孩子抱给她,当作她的孩子,叫她不至于伤心。”
“我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惜勾结真一教弟子,设计取得夜鸟族唯一未成年夜鸟的妖丹,只因未成年的夜鸟妖丹,能有延魂护魄的奇效。”
说到这里,唐元眼中杀气大盛,提起了剑,罕见地有些掩不住恨意,说道:“便是你害了阿青。”
“害?”鸾轻笑了下,“她并不知道是我取了她的妖丹,与其怪我,不如怪你们两兄弟的龃龉和你的软弱害了她,你比我更加当得起仇人这个名号,何况我取了她一样东西,也答应要给她无上的妖力,她若能等到我神丹复位,到时她便是要灭你全门,也并非不可能。”
唐元眼中溢出些戾气,他多年修行,难有这样波动之时,显然被鸾的话刺中心中隐秘。
十六护短,出声维护师父,也用话朝鸾的要害刺去。
“你这样算计,谁都能利用,可你如愿了吗,你最想护住的人,护住了吗?”
鸾一下戾气大盛,连身上光焰也摇曳起来,十六瞧不见,可李玄慈却伸手在她面前护着,鸾看着两人相依的姿势,仿如看到了多年前有人也这么护着自己过。
她声音低了下来,在这孤旷的山洞中回荡着。
“我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唯独算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心。”
“凰何等聪慧,洞悉人心,太子死后,她大概早察觉到了我的手笔,却一直按捺不发,装作不知。”
“我们早约好了在一宫共住,她刚发动,我便喝下了最烈的催产药,等孩儿诞下,便挣扎着去实施计划,但看见的却只有她早已冷了的身体。”
“她其实根本还未发作,只是装作要临产,将我骗去催产后,就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取出孩子后,她就立刻了结了自己,我到之后不过转瞬,就亲眼看着她连躯体都消散了,归入大地,不给我丝毫机会,我将那些无用的乳娘、接生婆、太医全杀了,可也换不回她的命。”
“我拼了命,也只搜罗到了她的一丝残魂,我将那缕残魂,用夜鸟妖丹强行锁住,然后灌入我自己的神格之中,用我的神丹养着,总算才没有彻底消散。”
她爱惜地用手摸着自己体内的神丹,仿佛母亲在抚摸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即便见过这么多嗔痴怨仇,看见如此浓烈而偏执的爱,还是叫所有人都心里一沉,这种爱结出的苦果,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尝到了。
李玄慈的声音,如突然涌入的冷泉,将鸾沉浸在希冀里的梦幻,泼了个透凉。
“你留住残魂又有什么用,就算藏在神丹里,用龙脉滋养,真正的她也早就去了,不会为你停留。”
这话激怒了鸾,她睁着流血的一只赤瞳,如潜在黑暗里的蝙蝠,等着吸食他的血肉。
“她会留下,她会为了我留下的,这一次,不会有丈夫,也不会有孩子,只有我们二人,永远在一起。”鸾说得无比坚定。
“你十六年前都办不到,如今也依然办不到。”李玄慈继续刺激着她。
“十六年前我也留住她了!”鸾泣血一样嘶吼道:“我那时就有了计划,我手上的两个孩子。你是凰的骨肉,与她血脉最为亲近,用来做她魂魄的容器,再适合不过。而我和凰自少年起就共享神格,她的残魂一直养在我的神丹里,若要补魂,自然是拿继承了我神格的亲生孩儿的魂魄去补,最为合适,两者相互交融,一人为容器,一人为魂魄,就能魂体合一,重新复活为一个真正的凰!”
听到这里,十六忽然觉得像蜈蚣爬上了脊背,她的心脏怦怦跳着,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愣在那里。
何冲则看了看十六,又看了看鸾,有些犹豫地问:“另一个孩子……在哪里?”
鸾往十六那里看了一眼,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自然是要都牢牢攥在手里。但我因强行剥离神丹养魂,力量尽散,自身难保,只能假死,寄生于当时还在肚中的薛蛮蛮之身,她父母与皇室牵连深,托身于她,我便能知晓凰的孩子是否安好。”
“另一个……”她语气中慢慢爬了点极轻微的苦涩,可当她再看向自己体内的神丹时,声音又变得坚定起来,“我将她交给了钩星,隐去身份,托付给你们师父,他亏欠于钩星,又以为那孩子是她的女儿,自然会好好护她长大。”
十六在黑暗中感到一股甜热冲上喉头,她明明瞧不见,却觉得那抹咽不下去的血有了颜色,在眼前闪动着。
“我原来想过很多次,自己的身世究竟会是怎样,但我做了那么多极坏的打算,也没料到原来还能更不堪。”
“我想过或许他们日子艰难,又或许他们偏心儿子,往好些想就是被拐子拐了、意外丢了,往差些想就是嫌我累赘,我想过若有一天能知晓,若是好些的,就当个亲戚走动,以后也点盏长明灯守一守,若是差些的,就当过路人,也省了供奉香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