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来找过我?"萧翌动作微滞,眼底翻涌着惊痛。

张亦琦气得把头转向一旁不说话,本来她的情绪已经压下去了,不知怎么的在看到萧翌后又觉得十分委屈,忍了忍没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见她赌气别过脸去,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萧翌心尖骤然泛起酸涩。他干脆坐到榻边,将人牢牢圈入怀中:"是我不好。回京那日祖母突发急症,我连夜入宫侍奉,直到今夜才脱身。我给你的扳指...为何未曾使用?"

"凭什么我要用扳指才能见你!"张亦琦突然挣扎着抬头,杏眼里燃着委屈的火苗,"沈冰洁又为何能自由出入?"

萧翌听出来这是怀里的人吃醋了,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恍然轻笑出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因为沈冰洁是我的部下,不只是她,我麾下的所有将军,入京后若没有立府便都住于广陵王府中,他们除了随我上战场杀敌外还是王府的卫兵,守卫王府安全。"

居然是这样。

见她怔愣的模样,萧翌又替她拭去泪珠,"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今晚为何要穿成这样和那个周墨一起回来了吧?"

烛火明明灭灭间,张亦琦将重逢张山后的种种娓娓道来。萧翌盯着她掌心的红土,眸光渐冷:"此事牵连甚广,即便告到大理寺,怕也难有结果。金矿背后必有朝中权贵撑腰,万年县县令不过是枚棋子。"

“为什么?”

“开采金矿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是一个县令和一个村霸带着几十个庄稼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吗?万年县县令和你说的刘仁富不过是从中捞一杯羹罢了。”

"难道是宋若甫?"张亦琦突然发问。见萧翌挑眉,她狡黠地弯起唇角:"谁让他是我唯一认得的高官。"

望着眼前人灵动的笑颜,萧翌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现在不生我的气了?”

张亦琦刚刚和他讨论事情去了,一时间居然忘记自己应该还在生气。满脸羞得通红,一把推开他“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萧翌恋恋不舍松开手。暮春的月光淌过雕花窗棂,萧翌立在庭院的青石板上,听着屋内传来的衣袂摩挲声渐渐沉寂。直到烛火熄灭,张亦琦的呼吸归于绵长,他才轻手推开虚掩的门扉。张亦琦蜷缩在锦被里,乌发如墨铺展枕畔,他俯身时,温热的气息惊起几缕碎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如同蝴蝶敛翅般轻柔,而后悄然隐入夜色。

侧门外,周墨仍然跪在那里,青砖硌得膝盖发麻,却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他看着萧翌踏着月色缓步走来,玄色锦袍绣着金线暗纹,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这位权倾朝野的天策上将、圣上胞弟,周身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垂眸,却让周墨在仰视中窥见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傲慢。

"周县尉,起来吧。"话音未落,萧翌已转身登上鎏金马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渐渐远去。周墨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却固执地走向医馆侧门,任夜风卷起官服下摆,在廊柱投下孤寂的剪影。

晨光穿透薄雾时,张亦琦已能扶着门框缓步而行。脚踝的肿痛用药后已消退大半。用早膳时,何云天告诉她周县尉已经在门外站着了。

推开木门,正见那人靛青色官服上落满夜露,广袖间还沾着几片枯叶,晨光勾勒出他转身离去的清瘦背影。

不难猜到他是在这里呆了一夜。

"周县尉!"她顾不上脚踝的隐痛,提着裙裾追上去。周墨闻声驻足,苍白的面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眼底布满血丝却依然温柔:"张姑娘,你的脚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张亦琦垂眸盯着他沾着露水的皂靴。

"这几日你只管安心养伤。"周墨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关于刘瘸子私开金矿的事情,我再仔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昨晚广陵王说,他会处理。"张亦琦声音渐弱,看着周墨骤然僵硬的身形,突然觉得这场对话像踩在棉花上般虚浮,"这件事情原本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风卷着柳絮掠过两人之间,周墨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喟叹:"知道了。"

张亦琦回到医馆内,晨光顺着青瓦檐角淌进医馆,她倚着老槐树斑驳的树干坐下,陷入了无尽的反思,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周墨热情参与,最后她找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来帮忙,扭脸就对周墨说不需要你了,简直就是卸磨杀驴。从小到大,她做任何事情都带着一种强烈的目的性,说的好听点叫目标明确,难听点其实就是十分功利,完全没有想过这会给别人造成的困扰和伤害。她得想个办法好好的弥补周墨才对,不知道他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要不以后就无偿给他母亲看病吧。

朝堂上龙涎香混着冰鉴凉气在鎏金柱间游荡,大理寺卿常贵展开奏疏时帛卷擦过青砖的声响,像极了毒蛇游过枯骨堆。日光从十二扇雕龙槛窗斜切进来,正落在广陵亲王玄色蟒袍的肩头,金线绣的螭兽獠牙泛着冷光。

常贵喉结滚动两下,袖口洇开汗渍,“启禀陛下,玉门关吴二等人供认,火烧军营药草乃宰相宋若甫指使;扬州长史田崇文亦招认,以朽船转运灾民之策,出自宋相府中,刘大也供出,扬州谣言一事也是由相府门客传出。”

殿内骤然死寂,唯有朱红廊下的铜铃被穿堂风惊得轻晃。

宋若甫绛紫官袍上银线绣的云雁振翅欲飞,苍老面容却不见半分惊惶:“空口白牙便要定人罪名?可有文书密信、印鉴手谕为证?”

常贵脊背渗出冷汗,叩首时官帽扫过青砖:“禀陛下,尚未查获实证。”

"臣有异议!"考功司苏勋越班而出,袍角带起的风掀动同僚绣着鹭鸶的补服,"近日百官传言,天家兄弟对宋相治国方略多有不满,且此三案皆由广陵王破获,此番会审,莫不是想借机......"

话音未落,萧翌玄色锦袍上的金线蟒纹突然泛起冷光。他抬手抚过腰间螭纹玉佩,玉坠相撞发出清越声响:"苏大人的耳朵还真是灵光?"说罢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如冻了十年的寒潭,冰冷刺骨。

宋若甫突然重重叩首,白发垂落在冰凉的金砖上:"先帝临终托孤,老臣辅佐朝政数十载,自问问心无愧。既遭此疑,恳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以全君臣清白!"腐朽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荡。

文景帝指尖反复摩挲龙椅扶手上的九龙浮雕,鎏金纹路在掌心烙出红痕。他面容平静,却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汹涌暗潮。萧翌抬眸望着兄长衣角暗绣的十二章纹,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仿佛有惊雷在无声中炸响。

"来人!"皇帝忽拍案而起,青玉镇纸被震得叮咚作响,"广陵王萧翌目无尊长,当庭喧哗,着即廷杖二十!退朝!"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萧翌解下外袍铺在青砖上,任由校尉的刑杖破空而来。

二十记重刑落下,萧翌的脊背早已血肉狼藉,衣服浸满血渍。当侍卫们将他抬至出宫立府前的居住的寝殿时,文景帝已带着太医院精通外伤诊治的御医在此候了许久,龙袍下摆被焦虑揉出深深褶皱。

"承佑!"文景帝抢步上前,指尖悬在担架上方,却不敢触碰那可怖伤口。望着眼前气息微喘的胞弟这个自小在权谋泥潭里与他相互扶持的至亲,帝王素来冷硬的眼眶泛起薄红。

萧翌苍白的唇边扯出一抹笑意:"大哥无需忧心,不过些皮肉之伤。"话音未落,文景帝已厉声下令:"还愣着作甚!速来诊治!"几名太医如惊弓之鸟,急忙展开银刀、药棉施救。

待伤口敷好金疮药,文景帝终于按捺不住疑惑:"究竟为何要受此酷刑?宋若甫老奸巨猾,怎会看不出这是苦肉计?"

萧翌倚着软垫,染血的指尖轻叩床沿:"正因其精明,这顿板子才非受不可。宋党的喉舌向来刁钻,唯有这等惨烈戏码,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他强撑着坐起,眼中寒芒毕露,"皇兄可知,那老狐狸借刀杀人的手段已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药材焚毁、扬州沉船、闹市传谣桩桩件件皆滴水不漏,单凭几个替罪羊,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

文景帝疑惑"那些人供出宋若甫,当真是你授意?"

"何须我动手?"萧翌冷笑,嘴角勾起森然弧度,"宋若甫对我查案动向了如指掌,更洞悉你我默契。所以他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么多年来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拆穿。此番在朝堂撕破脸,当满朝皆疑你我构陷,逼死忠臣,他连反的理由都有了!"

文景帝浑身一震:已有迹象?"

"尚无异动,但此等谋划必在暗中筹谋已久,他能走这一步棋,说明已经万事俱备了。若今日我不挨这顿板子,他日群臣逼宫,他便可高举'清君侧'大旗起兵。”萧翌的声音字字如重锤砸在帝王心头。

文景帝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几日你就在宫中好好养伤。"

“皇兄,臣弟有个请求。”

“你说。”

萧翌还似幼时闯祸需要兄长庇佑那般,讨好的笑了笑“我要回府养伤,还请皇兄恩准。”

“朕不准!”文景帝气急“你这样出宫,先不说我不同意,我就是同意了,这要让祖母知道,她老人家能饶过我吗?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