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说她心里毫无波澜那是假的。她心里不禁埋怨萧翌,怎么就如此冷漠,做事不能多考虑些人情呢?

“张姑娘!” 一声温润如玉的呼唤传来,伴随着竹纹锦靴踩碎柳影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十分耳熟。张亦琦拿下脸上的书,看清来人后,立刻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崔将军,我这两天都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恨不得咬自己舌头,毕竟两天前,崔致远可是亲耳听见她对长宁发下那极其狼心狗肺的毒誓。

“殿下派我走了趟江南道。” 崔致远微笑着回答。

“那你现在是要去找殿下吗?” 张亦琦硬着头皮继续尬聊。

“是。” 崔致远简短回应。

这时,张亦琦忽然瞥见黑着脸大步走来的萧翌,忙道:“他来了。”

萧翌此刻心情糟糕透顶,脸色也愈发阴沉。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听出来了张亦琦对崔致远说话时那欣快的语气,好像期待了很久那般。他身着玄色蟒袍,大步走过太湖石时,惊飞了一对栖息在旁的白鹭。崔致远赶忙向他行礼,一阵湖风拂过,吹动了崔致远腰间那块温润的和田玉佩 ,那可是在玉门关时,张亦琦特意买来送给他的。

萧翌眼神瞬间一暗,他屈指叩响石桌,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崔致远腰间晃动的玉佩,随后沉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崔致远立刻正色汇报:“末将已经将那张船图与翁山县水营确认过了,沉底的船确实是水营调出的那条废船。只是掌管废船的主事一家已经被灭门,线索到他这里就断了,查不到调船的人究竟是谁。”

“杜远德应该知道。” 萧翌说着,突然伸手抓起张亦琦膝头的医书,书页哗啦作响,惊落了她鬓边别着的海棠花,“不然也不会被灭口了。”

张亦琦一惊,脱口而出:“你知道他是被灭口的?可你不是对杜姑娘说他是畏罪自杀吗?”

提及此事,萧翌只觉得又气又无奈,他扫了一眼最后赶来的许临书。许临书自知办事不力,赶忙解释:“二哥,你可不能怪我,陆珩精明得很,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又打不过他。”

“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杜小姐怕是不会告诉我们罪证的下落了。” 沈冰洁适时问道。

“什么罪证?” 张亦琦一脸疑惑。

沈冰洁耐心解释道:“殿下从查到沉船来源开始,就推测杜远德应该是被冤枉的。所以他才派我去打听,得知杜远德的独女流落玉香楼。恰好杜远德又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这就更加证实了殿下的猜测,杜刺史手中应该掌握着重要证据。”

张亦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萧翌早就计划好的。而自己跑去玉香楼,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沈冰洁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清楚,显然萧翌早就把计划告诉了她。想到之前自己还自作多情地劝沈冰洁多出去走走、主动干活,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自己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跳梁小丑 。

张亦琦的闷气一直持续到晚上,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晚饭也只勉强吃了两口。暮色裹挟着花香,缓缓漫进轩窗,此时的张亦琦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用银箸戳弄着碗中雕成莲瓣形状的蜜藕 。

“喂。” 朱漆廊柱后,突然探出半幅绚烂夺目的孔雀金披帛,长宁现身而出,她绞着帕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眼中全是不满,“二哥何时送走那狐媚子?” 不止是长宁,宋婉瑜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恳切又担忧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张亦琦,期待她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二百两黄金呢,总不至于白花听个响吧。” 张亦琦反正心情不佳,索性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而且早上,公主你不是看见了嘛?”

“看见什么?” 宋婉瑜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早上回去后,长宁为了不让宋婉瑜更加伤心难过,便什么都没对她讲。此刻,她和长宁的沉默,已然成了最好的答案。

“二哥难道不打算把人送走了吗?” 长宁愤恨不已,语气中满是不甘。

张亦琦继续添油加醋地瞎编:“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公主你还不清楚吗?毕竟那花魁娘子生得十分貌美,正所谓红绡帐暖,枕卧鸳鸯,只叹春宵苦短呐。”

长宁一听,顿时急得不行:“那赶紧把人送走!”

“公主你敢吗?” 张亦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再说了,这可是处处青楼、夜夜笙歌的扬州城。送走了一个玉香楼的花魁,保不齐还会来一个金香楼的、银香楼的花魁。别说是香楼了,就是普通酒楼,也是美女如云、香气袭人。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前段时间又在军营里憋闷许久,如今心生摇曳,再正常不过了。”

张亦琦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长宁和宋婉瑜竟都信以为真。甚至,张亦琦还装作好心地安抚宋婉瑜:“没关系的,宋姑娘,这些莺莺燕燕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谁都撼动不了你未来广陵王妃的地位。过日子嘛,就得难得糊涂些,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长宁狠狠地剜了张亦琦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要你多嘴!”

狠狠发泄了一通后,张亦琦感觉胸口积压的浊气消散了许多。她刚跨进上院,就瞧见萧翌身姿挺拔,如同一棵苍松般长身玉立在那里。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已经等了她多时。

毕竟刚刚说了他那么多坏话,要说问心无愧,那肯定是假的。张亦琦难得地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节,腰身微微下伏,轻声说道:“殿下。”

萧翌眼睛微微眯起,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这么乖巧,是做贼心虚了?”

张亦琦确实心虚不已,连忙转移话题:“今晚夜色也不怎么好看,殿下这么晚了,不回房间早些休息吗?”

“早些休息?” 萧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朝张亦琦逼近了几步,“春宵苦短,不应是在红绡帐底,才不负这良辰美景么?”

张亦琦的心脏瞬间剧烈跳动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萧翌这番大胆又危险的发言,更是因为他极具压迫感的动作。萧翌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近到张亦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张亦琦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腰却抵上了冰凉的太湖石。月光如水,轻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在地面上映出交缠的身影 。

“你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不说了?” 萧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调侃。

果然,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萧翌都听到了。“我可以解释的。” 张亦琦开始慌乱狡辩,“殿下你本来就是在演戏,我说你血气方刚,也不过是帮你巩固形象而已。”

“还有呢?” 萧翌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还有什么?” 张亦琦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一句话还能惹萧翌生气。

见她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萧翌轻叹一声,语气微微缓和:“宋婉瑜不可能会是我的王妃。”

张亦琦微微一怔,思绪瞬间飘回到几个月前,在那个登高台上,萧翌第一次明确地告诉她,宋婉瑜不会成为广陵王妃。

“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那便由你去问出杜远德留下的证据藏在了哪里。” 萧翌话锋一转,又给她派了新任务。

瞧,果不其然又是这般情形,又给她派活儿了。张亦琦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涌上心头,猛地一把推开萧翌 ,气鼓鼓地说道:“哼,我才不去!”

萧翌见她这般反应,俊眉微微一蹙,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轻声叹道:“你刚刚那般编排我,我都没跟你计较。” 语气里满是包容与忍耐。

“殿下。”张亦琦耳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却仍梗着脖子,高高扬起下颌,一副不肯服软的模样,“我到扬州本是来游山玩水的,可不是来给你当小厮的。再说了,你手下的徐福、叶临、沈冰洁,他们拿着你的俸禄,理应听你差遣。我可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要揽这活儿?”

“俸禄?” 萧翌听闻,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调侃道:“张小满,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手上了,若你还觉得不够,我恐怕只能把自己也赔给你。” 这话里带着几分玩笑,又藏着几分认真。

张亦琦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疑惑与震惊:“什么叫身家性命在我手里?”

“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而金玉钱庄背后实则是整个广陵王府撑腰。” 萧翌神色平静,缓缓道出实情。

“殿下,您可别妄自菲薄。” 张亦琦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据我所知,广陵王可是权倾朝野。我要你这个人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指使您干活?依我看,不如您就当我的人脉吧。” 她心里一横,反正不管在哪个年代,朝中有人总归不是坏事。

“你呀,你呀。” 萧翌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柔情与无奈,“就凭你这伶俐口才,确实不该进太医院,真该封你做我大齐的使臣,不然可就白白埋没了这一身才华。”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张亦琦急切追问,眼神里满是期待。

萧翌微微一笑,抬手取下手上那枚从不离身的玉扳指,递到张亦琦面前。那玉扳指温润剔透,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一看就价值不菲。他神色认真,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出生时,父皇特意请人为我定制的。日后你拿着它,见到这扳指,就如同见到我一般。有了它,定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张亦琦看了看那枚珍贵的扳指,又看了看萧翌,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我不能拿,这是你父亲”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有特殊的意义,我又不是乡野村霸,哪能见到好东西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