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任,那个……这事儿……不成。”张铁柱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

“咋就不成了?昨天不还好好的?”赵春梅急了。

张铁柱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只瓮声瓮气道:“俺娘……俺娘说……不合适。俺听俺娘的。”

说完,逃也似的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留下赵春梅在原地一头雾水地跺脚。

第二个是公社拖拉机站的刘技术员。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说话有条有理,讲起拖拉机的构造和维修,眼里闪着光。

他对沈青禾的遭遇表示了同情,言语间也流露出愿意照顾她们母子的意思。

“沈同志很不容易,令人敬佩。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组织上和我个人,都会尽力帮助的。”他说话很得体。

沈青禾依旧平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对方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苍白沉静的脸,像审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她照例点头:“嗯,谢谢刘同志。”

结果同样令人费解。

没过两天,刘技术员托人捎来口信,语气委婉但坚决,说是家里突然给他在城里相看了个对象,这边就不考虑了。

赵春梅气得直拍大腿,骂骂咧咧:“这都啥人!前头说的好好的,转头就变卦!一个个都中邪了?”

她不信邪,又紧锣密鼓地安排了第三个、第四个……无一例外,起初似乎都有点意思,可转头就没了下文。

萧衍看着这些天,沈青禾一个接着一个的相看,别提心里有多着急了。

可惜他就是个铁憨憨。平日里遇到大事小情他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头头是道,可就一遇到感情的事,就拖泥带水,手足无措。

他看看桌子上放着的调令,又看看对面的沈青禾,最后只是眼睁睁看着,然后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复煎熬。

一个阴沉的傍晚,刚下过一阵急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腥气和腐烂稻草的味道。

泥泞的土路被踩得一片狼藉。

萧衍刚从大队部出来,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仿佛有千钧重的文件袋,心绪烦乱地往知青点走。他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

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巷口,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略显壮实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裤腿上溅满了泥点,正是张铁柱。他似乎刚从沈青禾那个方向过来,低着头,脚步沉重。

萧衍下意识地想避开,脚步刚顿住,巷子另一头,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像从泥地里钻出来的耗子,鬼鬼祟祟地迎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张铁柱的衣角。

是李氏。

萧衍瞳孔骤然一缩,脚步钉在原地,隐在巷口堆积的破箩筐后面,呼吸都屏住了。

李氏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在雨后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鸷。她踮着脚,凑近张铁柱,声音压得低,却因为激动而带着一种尖锐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飘进了萧衍的耳朵:

“铁柱大兄弟!你可算出来了!听嫂子一句劝,可千万别被那狐媚子皮相给骗了!”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铁柱脸上,“沈青禾?呸!那就是个不守妇道的破鞋!”

“克死了男人,不安分守寡,仗着有几分姿色,尽在村里勾三搭四,心思野着呢!”

“前头那个萧衍,看见没?就是跟她不清不楚的!这还不算,她心肠歹毒啊!”

“王癞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就是她拿刀砍的!那血流的……啧啧!这哪是娶媳妇?这是请了个活阎王进门啊!谁沾上她,谁家就要倒八辈子血霉!”

李氏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张铁柱的鼻子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得为老张家想想!娶这么个扫把星加母夜叉回去,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想断子绝孙吗?!”

张铁柱的脸色,在李氏连珠炮似的恶毒污蔑中,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铁灰。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甩开李氏干枯如鸡爪的手,力道之大,让李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够了!”张铁柱一声暴喝,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低吼,充满了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氏那张扭曲的脸,又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似的,猛地扭过头,迈开大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沉重的脚步声在泥泞的小路上踩出更加混乱绝望的印子,转眼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李氏被甩得踉跄几步才站稳,看着张铁柱仓惶的背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扯开一个心满意足的、充满恶毒笑意的嘴角。

她拍了拍被张铁柱甩过的衣襟,仿佛掸掉什么灰尘,嘴里还兀自咕哝着:“哼,不识好歹!老娘可是为你好……”

第70章 要么娶,要么死

赵春梅是真急了,也真上火了。

沈青禾在卫生员面前那出“朗诵情诗”的惊世骇俗,像根烧红的针扎在她这个妇女主任的神经上。

这“不安定因素”不赶紧找个“牢靠”的男人拴住,指不定哪天又干出什么捅破天的大事来!

到时候,她赵春梅这顶帽子还要不要了?

流水席般的相亲,在赵主任“亡羊补牢”的决心下,以更高的频率上演。

小院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沈青禾依旧像个局外人。

浆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一丝不乱的头发,平静无波的“嗯”。

她端坐在那里,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带着或好奇、或同情、或算计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一件待价而沽、却又透着点邪性的物件。

安安的警惕变成了麻木的倦怠,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