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川上层的官员,无人将此事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每年牺牲一名女子,便可平息百姓心中怨气,乃是一本万利的治理手段。
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统统以?公?务繁忙,选择了漠然处之。
陆埕话语甫落,宋觅一时陷入沉默。居尘站在他侧后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不?过须臾,宋觅朝陆埕问道:“你可曾为河伯新娘送过嫁?”
陆埕略一颔首,将当?时百姓围观的盛况悉数描绘,强调百姓心中的愿景正是如此。
宋觅续问道:“你亲眼看见她们被百姓投入河中?”
陆埕再度颔首。
宋觅冷睨他一眼:“来人!”
“州县长?官乃亲民之官,是吏治起始,代表朝廷颜面,你身为当?地百姓的父母官,身居枢要,却懈怠职责,尸位素餐,眼睁睁看着数名无辜女子丧命无动于衷,纵容豺狐之徒草菅人命!”
宋觅命军官直接卸了他的乌纱帽,打入地牢,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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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们直接在江阳衙署留宿。
宋觅想查明河伯娶亲一事的始末,以?及泸江屡发洪灾的根源。
他连夜召集了府衙三班六房的大小官吏,一一审问,而后坐到内衙,翻阅历年洪灾卷宗,彼时已?是子末,居尘怕他一查就是一晚上,提出给他帮忙。
没有人比居尘对江阳衙门的卷宗更加了解,很?快,宋觅经过她似有若无的引导,找到根本所?在。
两?人在卷宗室秉烛交谈,宋觅低头看着江阳水利绘图,思忖半晌,抬头正想同居尘续话,只见她一时疲累,无意间已?经趴在案牍上,阖眸打盹,头朝向他这厢,闭眸之前,似是一直都?在看着他。
两?人不?是第一次加班加点,前世的她,从来不?会在打盹的时候,面向他这边。
宋觅每次看去,都?只能看见一个乌发叠鬓的后脑勺。
宋觅支起下颌,盯着她埋入臂弯半截的芙蓉面看了会,转眸看向屋中漏刻,已?近卯初,能睡一刻是一刻,他脱下外衣,披到她身上,将案上烛火朝他这边挪了挪,避免晃到她安睡的眼睛。
鸡鸣时分,居尘翻了个身,半醒不?醒,睡梦中穿过一片迷雾,重新回到了江阳。
是前世二十年后的江阳。
“砸,全部砸掉!”
“快把这神像砸了,这等奸邪小人,不?配我们供拜!”
“还有那道颂碑,一起砸掉!”
“亏我们如此爱戴她,想不?到,她成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奸臣!”
“我就说女子当?官不?靠谱,当?初她来江阳的时候,我就不?看好?她。”
“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祸乱朝纲!”
“快砸!”
摄政王宋觅一夜病逝,内阁首相李居尘伏诛,朝堂一时间风云变幻,曾经年幼的新帝,变成大梁新一代掌舵人。
而后,他为了稳固皇位,除尽异己,在他俩死后不?过一年,颁布新的国史,李居尘载入史册,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
大梁子民群起而攻之,居尘曾经施恩最多的江阳百姓,义愤填膺,连日跑到她的庙中唾弃,砸毁他们给她建的神像。
那时的居尘在世人眼中已?经伏诛,此刻却被带到现场,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迫看着他们发怒。
她看着他们忘恩负义的样子,双手颤抖,急促喘了两?口气,背部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掌。
神色由惊怒,到迷惘,转化为最后的黯然神伤。
周围的唾骂声仍在不?断上升。
居尘身旁着黄袍的少年勾起唇角,发出一丝可悲的长?叹,“看,这就是老师您当?初保护过的人。他们已?经完全不?记得您的好?了。”
居尘无奈道:“陛下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何故还要将臣抓到此处,特意羞辱?”
“朕只是不?希望老师一错再错。这帮愚民根本不?值得你对他们好?,你一生所?追求的,他们给不?了你,你所?期盼的那个时代,根本不?会到来。”
“成王败寇,你想怎么说都?行。”
“朕知?老师性?情倔强,只是看到眼前场景,老师难道就没有一丝后悔,觉得他们配不?上你的鞠躬尽瘁?”
砰地一声巨响,眼前高高的功德碑,被他们全力推倒,砸向了殿中面若观音的女官神像。
神像轰然坍塌,头颅摔落在地,面容朝着她所?站的方向,眉眼间栩栩如生,彷佛在照镜子,唇角的笑意仍在,脖颈间,蓦地裂开一条深深的缝。
居尘后背猛然生出一股恶寒,吓得一睁眼,下意识先摸了把自己的脖颈。
只见自己伏在案桌前,额间靠着江阳历年的公?文案牍,字句入目,前世种种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眼前扫过,居尘眉间紧锁,头痛欲裂,眼前那些江阳案牍就好?似成了一道道诅咒的枷锁,扼住她的喉咙。
居尘愤怒地推开它们,往后一撤,不?小心被椅子绊到,跌落到地上。
恰是这么一摔,居尘发现肩上披着男子的外衣。
衣摆上熟悉的清贵气息随着她突然大摆的动作?没入鼻尖,居尘怔了一怔,回过神,捻住他摇摇欲坠的外袍,长?吁了一口气,看向外边已?经明亮的天空。
是梦。
她站起身,将他的外袍拢在手中,走出门去寻找宋觅的踪迹。
刚走过长?廊,皂吏传来消息,河伯娶亲的日子迫在眉睫,百姓已?经开始去丽娘家里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