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觅耳尖微动,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尽数撤离,垂下眸,眸眼汇聚一片幽深的黑,由于方才作?戏的勾扯,居尘衣衫微敞,肚.兜一根细细的带子,被拉得露出了半分端倪。

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红色,软绵绵搭在她的锁骨上,衬得周围愈发肤白胜雪。

宋觅低头看着那点红,宛若炼丹炉里的朱砂,明明暗藏亏空身子的毒素,却叫所?有妄图得道成仙的魔障者,痴迷沉沦。

他长?长?吸了口气,蓦然觉得“闲夜偷.情”这个计策,简直糟糕透顶。

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宋觅抓着脑海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奋力一挣,终于从她身上起开,八方不?动地坐回了对面的软垫上。

一张脸隐隐透出懊恼的阴沉。

居尘却完全没空管他,起身将衣襟拢好?,再度打开了车垫。

红衣女郎获得好?心人救助,逃了一天一夜的双腿,后知?后觉地发胀起来,她身子一软,短暂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想到什么,没说两?句话,便又摔下两?行泪水,犹如河岸决堤。

宋觅担心方才那伙人去而复返,此地不?宜久留,驾车先将她们带回了驿馆。

马车辘辘驶离江边,居尘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听到她的名字,女郎名叫丽娘,蜀中江阳人氏,今年刚满十五,及笄之年。

马车直接驶入驿馆后院,丽娘被牵下车,怯生生跟在居尘身后。进门之后,院外守着一大批铠甲粼粼的军官,朝着宋觅跪拜行礼,她下意识畏惧的同时,也?看出眼前男子身份不?菲。

丽娘梨花带雨跪到了他们面前,不?断地哭诉,求救。

她没有读过书?,官话说得并不?通顺。永安上前将她扶起,从她混乱不?堪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个最多重复的词:“河伯娶亲?”

居尘坐在一旁,静默看着丽娘抓着永安,磕磕绊绊地同他们解释这个词的由来,思绪一时不?由被回忆灌满。

当?年,明鸾陪着居尘下放蜀川,曾在路上宽慰她说:“我都?打听好?了,江阳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又有酒城的美名,是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姑娘就当?去散散心,你打进了凤阁以?后多忙啊,就该找个闲散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居尘差点信了她的鬼话,来到江阳后才发现,好?家伙,确实是依山傍水。

山匪猖狂,洪灾肆虐。酒是酿的极好?,可道路崎岖,困在山沟沟中,卖不?出去,地方衙门常年收税不?足,入不?敷出,穷得叮当?响。

江阳地处泸江边界,泸江常年波涛汹涌,洪水泛滥,江阳自然深受其害,屡遭洪灾。

百姓苦不?堪言,地方衙门皆是庸庸碌碌之辈,无所?作?为,积年久了,这份苦难便成了萦绕整个城镇的怨气,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数年前,县里来了一位道行颇深的老和?尚,带着他两?名弟子,前往泸江河畔做法,之后传出神鬼谣言,却说泸江之所?以?屡发洪水,皆因河中神明想要娶亲,借此天灾,暗示当?地百姓每年选出一位美貌姑娘,投入江中。

娶亲少不?了嫁妆,这三位和尚便每年开始接受百姓的上供,为新妇送嫁。

当?卢枫听闻这一古老旧俗已在江阳维系十年之久,不?禁拍案而起,震惊之余,忍不住询问这个做法是否起效过。

很?明显,十人无辜丧命,灾难仍未停止。

而丽娘,就是新一年的河伯新娘。

宋觅默然片刻,连夜带着他等一同赶往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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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阳衙署的大门翻新了。

居尘犹记得她初来乍到那会,县里财政状况不?好?,她能省则省,一直没有修葺这道破门。

此时已?过子时,大门紧闭,檐下两?盏新糊的灯笼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影,漠视着眼前寂静的人间路。

宋觅一个回眸,元箬上前咚咚叩起大门。

过了良久才来了一名皂吏,打着哈欠开门,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卢枫将当?地和?尚欺骗百姓,数名女子无辜丧命之事简言概括,要求见他们的长?官。那皂吏听完,却斥声道:“我当?什么事,县太爷不?会见你们的,赶紧走!”

言罢就要关门,卢枫一掌拍上门板,正要发怒,宋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了过去,和?颜沉声道:“烦请阁下将此物交予县令过目。”

不?过多时,衙署大门豁然大敞,整个江阳衙门明灯亮起,恍若白昼,陆县令整冠理袖,疾步从里堂走出,行至宋觅面前,深深长?揖,“卑职陆埕见过王爷。”

陆埕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国朝进士入仕,按制必须外放三年,他便来江阳走个过场,任职期满就会调送回京。

居尘默然站在一旁,冷睨他满脸的谄笑。

当?年,陆埕是七品县令,居尘是八品县丞,官大一级压死人,居尘在他底下办事,吃过不?少苦头。

宋觅开门见山,直接询问当?地陋习河伯娶亲一事,陆县令可知?情。

陆县令干咳好?几声,瞥一眼躲在居尘身后的丽娘,想是这新娘畏死,才孤注一掷,跑到贵人面前告了状。

他一时掂量不?出宋觅发声询问此事的内心真实想法,开口的话语颇有几分推诿,反复强调这个恶习十分难改,主?要是当?地百姓过于信奉。

卢枫怒道:“可那投入江中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陆埕噤声,觑向宋觅。他望着蓬山王喜怒不?形于色的俊美面容,揣测半晌,看了眼旁侧的居尘和?永安,怕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在场的姑娘不?爱听,便将宋觅请到一边。

蓬山王弱冠之年手握重柄,在朝堂名号可谓响彻天际,在陆埕眼中,他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内阁首位,自是手腕够厉,城府够深,绝不?可能是个愤世嫉俗的愣头青。

而他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又怎会不?懂这世上多是听风是雨的愚民。你就算要求他们不?信,他们也?不?会听。

想要规束他们,非常之时,只需给出一点信奉,便不?用再多花心思,同不?可抵抗的天灾作?对。

“太平之下,必然要有牺牲。小公?主?前往吐蕃和?亲,何尝不?是为了大梁的安宁?”

陆埕说到最后,抛出这么一句话,便是希望宋觅可以?理解他的难处。

居尘耳朵尖,不?动声色将他说的话尽数听完,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当?年居尘刚到江阳,听闻此等陋习,也?曾连夜拟了一道折子,往朝廷上送,还没出蜀川,就被打了回来。